叶帆拿着军官证,买了去云南昆明的火车票。火车站人头攒动,人潮如雨,他站在人群里怅然若失,原来这是要快过年的时节,春运么,所有人都赶着回家,只是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呢?
在昆明下车后,人潮依旧如织,他花了好大气力也没能够抢到一张去文山市的火车票,只好再挤大巴,摇摇晃晃一整夜第二天才抵达文山市,然后再转到麻栗县。根据欧阳谨给的地址,韩大娘所在的烈士陵园并不在县上,而是在老山深处。
麻栗县地处低纬度地区,海拔却高,大部分地区都在1200米以上,这让其气候显然极其温暖宜人,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现在虽然是末冬时节,但这里依旧郁郁葱葱,更如暖春时节。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叶帆走进了老山所属区域,烈士陵园并不在当年老山主战场范围内,而是向西偏转了十几公里。
深山之间。看着一座座壁立千仞的高山,一股子熟悉感在心头始终萦绕不去。山间白云生处,目之所及郁郁葱葱,边境上多年不见硝烟不闻炮声,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只是在一些偶尔所见的岔道边会时不时树着禁止出入的牌子,提醒前方有雷区。
十年之战使得中越边境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地雷,一场战争遗留的危险至今仍然没有完全被排除。
虽然大自然的恢复能力惊人,放眼望去,皆是草木郁闭、修竹指天、大树合拢了,但在这一片祥和下却依旧隐藏着无法预估的危险,这危险甚至可能陪伴边境附近的的百姓上百年之久。
沿着前方一条水泥小道进入一侧的山谷,烟雨茫茫,浓雾蒙蒙,植被几乎百分之百覆盖,不但灌木丛生,而且乔木也很茂密,有些树已经碗口粗了。
小道从一片浓绿间向里延伸,舍却了山谷中间的平缓地带,绕道山坡,崎岖蜿蜒。
如果不是刻意,这样舍近求远、舍易求难修路便是渎职。但目光所及之处,山谷中央的平缓地带,密密麻麻的深坑点缀在一片绿色中央。
两边高山相望如对弈老者,中间弹坑如棋子密布。
曲折的环山小道渐渐平直,前边两道山峰缓缓向前伸开,如同一把打开的折扇。
叶帆缓缓停住了脚,这山形势是如此熟悉,正是赖琳天给他的那张照片拍摄处,也是他梦里莫名其妙会出现的地方。
他有些恍惚,他对这里的熟悉感是来自于梦境,但梦境里的山怎么可能跟现实几乎一模一样。
山间的石子路修葺整齐,两边是人工的松柏一种伸向远处,路的尽头,便是陵园所在了。
陵园杂在参天的松柏之间,占地面积不大,但修葺一新,除了每座坟前皆松冠如伞,没有任何的杂草,显然每天都有人来精心维护才能够保持的如此干净。
二十来座坟头上覆青砖起墓,但错落开来排列并不齐整,也许是因为当初埋的匆忙。坟前的碑却是清一色的大理石砌成,这是五年前新立的碑,上嵌有烈士照片。
叶帆在烈士纪念碑前站定,上面记载着烈士的事迹。
这是一支英雄侦察部队,曾在四年间数十次出入敌境执行敌后侦察任务,每一次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了侦察任务,立功无数,但同时每一次的外出侦察都会有几名战友牺牲,事实上这些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衣冠冢。
一个个墓碑看下去,大多数人的年纪都定格在二十岁上下,配着的照片虽然有些久远并不那么清晰,看得出来目光坚定,却也无法完全掩盖与年纪相符的稚气。
他在前排居中位置停了下来,韩卫国,一九五六年生,一九八四年牺牲,侦察连长,一级战斗英雄,是这些英雄里最年长的一位。
照片上的他一身戎装,目光刚毅,略带笑意。叶帆看着照片,胸口有些起伏不定,照片上的轮廓让他恍然觉得自己在照镜子,他突然有种穿越了时光的感觉,自己化身保卫边境的英雄,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叶帆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自小到大他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实在少的可怜。
他是奶奶养大的,隔代亲毫无底线的溺爱让他从小就养成骄纵性子,幸亏那时候家境只能算是殷实而不是土豪,没让他过早的成为富二代,否则就他这惹事生非的性子,能不能安全过成人礼都是个未知数。
所以每当看到那些爱国教育影片,看着英雄们不顾生死的向敌人冲锋,他总不免有些撇嘴,嘴上不说心里暗想,那不傻帽么?
是以他从小到大的学生成长手册,德育表现一直都在及格线上徘徊,这还是因为出于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的角度出发不至于给的太低,否则他连得负分的可能性都有。
他怎么可能会突然间有当英雄保家卫国的冲动?这绝不是因为自己来到了烈士陵园就受到了灵魂的洗礼,特么拉到监狱里接受纪法教育的官员也没见那个从大贪向大廉转变的。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虽然隔的很远,但感知敏锐的叶帆还是能够清晰的觉察到来人脚步蹒跚,似乎并不是专程向这边来的,只是因为看到陵园里有人的缘故。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对方脚步中的犹豫不定。
但那人还是犹豫着走了过来,走到了叶帆身后,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试探性地来了一句:“丫仔?”
叶帆猛然间感觉有些心颤,他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谁,这让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的回过头来。
是赖琳天照片上的那个韩大娘无异,似乎现实中的韩大娘比照片上要更年轻些,不是因为皱纹变浅或者是白发变少的缘故,而是因为她眼里的目光更加清澈。
在叶帆转身的瞬间,这清流的眼光里迅速多了惊喜、激动、紧张、犹豫等等复杂的表情,一只枯瘦的手抬了一下,试图向上前来抚摸叶帆,但脚却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叶帆看得出来老太太在强行将自己的脖子定在一个特定的角度,不至于让她东张西望,这使她的表情又多了些僵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