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叛变了?”韩大娘说,这话里包含的情绪很多,有怀疑、有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我?”叶帆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跟韩钰长得一模一样,韩大娘多年未见自己的亲儿子,把自己误当成韩钰再正常不过。
但韩大娘刻意的控制甚至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显然是在暗示什么,尤其是见面第一句话,“他们”比“叛变”说的更重。
叶帆心里一动,抬头看看两边青葱的高山,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已经做过侦察并没有人跟踪或者埋伏。
他本可以开口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没想到韩大娘居然只是从叶帆的眼神变化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紧张、犹豫的表情迅速湮没,快步向前,扬手一个耳光直接扇在了叶帆右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韩大娘的时候叶帆内心不由自主的生出强烈的亲近感,但与此同时另一股莫名的尴尬排斥意味也涌了上来,以至于韩大娘一个耳光扇过来的时候叶帆完全没有防备。这耳光又重又狠,叶帆右脸火辣辣的五条指印立现。
韩大娘呆了一下,为自己这一巴掌有些后悔,但很她几拳捶在了叶帆胸膛上,嘴里不住的骂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玷污你爸爸名声!”
骂到后来,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扑进叶帆怀里痛哭起来。
叶帆手足无措地站着,被个老太太抱着痛哭他感觉尴尬的要死,想逃却又实在不忍心推开韩大娘,只能张长了双臂硬生生扛着,感觉比肩膀上扛着一座大山还重。
韩大娘哭得够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叶帆脸上的指印暗红,这心里的后悔就掩饰不住了,有些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想要抚摸叶帆的脸。
叶帆下意识的向后闪了一下脸,退开一步,老太太的手便僵立在了半空中。
看着老太太满是疑惑外夹着失落的眼神,叶帆只好说个谎:“我,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老太太茫然地看着叶帆,显然她对于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这话的理解不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总不能将亲妈也忘记了吧?
“失忆?”老太太以目光向叶帆询问,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瞬间脸色苍白,她虽然孤居深山,但并没有与世隔绝。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失忆,更知道什么原因会导致失忆,联想到儿子从事工作的特殊性,能让他那样意志坚定的人失忆,必须是受到了无法想像的折磨、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巨大的身体创伤。
怪不得儿子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亲近反倒像个陌生人,老太太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没,没什么,人没事就好!”
说着,右手毫无目的的在空中划了两下,叶帆看出来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让他跟着她回家,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点点头。老太太这才一喜,转向给叶帆带路。
韩大娘的家跟陵园毗邻,实际上是陵园办公场所和宿舍的结合体。近些年国家对于红色教育很重视,所以当地民政部门也筹集力量对陵园进行了修缮,办公处都是新建筑,这让叶帆有种陌生感。
虽然说陵园是有民政部门管理的,但常驻这里的只有韩大娘一个人。
院落不小,前排一溜平房有红色事迹展览馆、接待室之类,后边则是起居处,几间宿舍供远道而来的烈士的家属祭拜时暂居,韩大娘住了最外边的一间。
房间很简洁,家具陈设都很简单,一个独居的老人对于生活是没有过多的需求。
唯一显示这是家而不是宿舍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房间被隔开了两个小间,一间韩大娘住,另一间的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显然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韩大娘请叶帆在一个简易沙发上坐下,然后倒茶,然后坐在叶帆对面,呆呆地看他。那目光让叶帆受不了,想逃离却又不肯,空气的凝结和沉默让他有种按捺不住的要发疯的冲动,甚至是后脑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终于,叶帆还是下定了决心要骗人,事实上也不完全算是骗人,他将自己的军官证掏了出来,给这谎言添加可信的佐证:“这是我的证件,我记不起任何事情,只有这唯一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但他们不肯为我证明,却非要给我强加一下变节的罪名!”
韩大娘看着证件上傅国庆的名字,那种表情难以形容,这让叶帆突然陷入了某种惶恐,他的谎言漏洞太明显根本没办法去圆谎。
但韩大娘却没有问他,既然记不起任何事情为什么能够找到这里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叶帆想要拒绝,但韩大娘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出门。
也许是他的拒绝似乎并不那么坚决,叶帆又重新坐回了沙发,很快,隔壁的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咣咣声响。
这声音让叶帆有些心颤,似乎切菜声能够引起他心脏的共震一般。
这饭怎么吃啊!叶帆想,老人心碎的表情让他不敢面对,于是他站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经过厨房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隔窗向里瞅了一眼。
韩大娘背对着自己正在专心致致的切着菜,突然老人停止了动作,那刀便在半空中停滞,过了几秒钟之后,切菜声再次响起,可感觉敏锐的叶帆清晰的听到老人强行压制却又无法压抑的哭声,那哭声直接击穿了叶帆的胸膛,击碎了他的心脏。
在门口出神半晌,叶帆居然又鬼使神差的返回了房间,然后走进了韩钰的卧室。卧室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外加一个小书桌,没有多余的陈设。
书桌有些年代了,上面覆盖一块玻璃,下边压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会惊诧自己孩提时什么时候照过这么多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