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日军这不是在剿灭反抗者,而是像随意射杀猫狗一样,根本不加甄别,沿街屠杀中国平民。
他这才明白,植场隼人为何要他召回岩井公馆的人,只怕他晚到一步,薛英辉等人也遭遇装甲车扫射,死的不明不白。
而误杀十几个汉奸,对日军来说跟本不算个事,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汉奸走狗多的是,这就是亡国奴的待遇。
开战以来,日本军部对中国施行减丁政策,一边全面军事入侵,疯狂向东北等地武装殖民,
一边不择手段的屠戮中国人,消灭大量青壮年人口,从而逐步改变人口结构,最终将中国人亡国灭种。
夏吉祥驾驶的轿车隶属外务省机关,车头插着膏药旗,所以路上没遭到日军射击。
行驶了一段路程,夏吉祥看到路边停着三辆装甲车,车顶上的日本兵架着机枪,瞄准了当前的街口。
夏吉祥停车望去,就见街口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都是被装甲车上的交叉火力扫倒的。
巷子里手枪声不断,特务们显然将军统的人堵在胡同里,高声喊话都是自己人,让外面的黄军不要开枪,
装甲车上的日本兵大多不懂汉语,无法甄别汉奸与抗日分子,于是实行无差别射击,见到人影就开枪,用交叉火力堵住了巷子两头。
然而日本人打死的,大多是当地居民,还有不少汪伪特务。
夏吉祥见状下了轿车,向负责指挥的日军表明身份,并说明来意,请日军停止射击,容许自己进去接应。
日军指挥官穿着蓝黑色制服,是名海军陆战队中尉,他听了植场隼人的职务姓名,通融的挥了挥手,示意夏吉祥可以通行。
于是夏吉祥掏出手枪,带着四名手下,大声吆喝着:
“不要开枪,都是自己人!”
他们很快冲进巷子,出现在汪伪特务的后方。
夏吉祥伏在街角上一看,巷子里的情景尽收眼底,他发现汪伪特务还剩六个人,都背对着自己,躲在墙角旮旯里,但是六人中没有薛英辉。
夏吉祥不由大喊:“我是夏和元!岩井公馆的人呢,老薛哪去了?”
有个岩井公馆的特务当即大喊:“夏教官,薛组长他反水了,他突然打死我们两个弟兄,跑到对面去了。”
夏吉祥又问:“敌人还有几个,快点报告!”
另一个七十六号的特务回答:“他们原来有四个人,刚才姓薛的掩护他们逃跑,结果刚出路口就被黄军的机关枪打死了,现在对面就剩那姓薛的狗东西一个了!”
“你才是个狗东西,老薛怎么可能反水?”
夏吉祥怒骂一声,突然抬手两枪,打死刚才说话的特务,嘴里喝令:
“给我打!七十六号没个好东西,净给咱们的人扣屎盆子,一个不留,都给我毙了!”
此令一出,身后四名手下纷纷开枪,汪伪特务们避无可避,顿时死于乱枪之下。
“停止射击!”
夏吉祥见枪下没了活口,便命令停火,冲着巷子里喊道:
“老薛!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赶紧出来吧,七十六号的人都死了。”
“我在呢,老夏,我就知道你会来。”
话音刚落,薛英辉便走了出来,他神情磊落,虽然一身尘土,但没有负伤挂彩。
“胡闹!你总是意气用事,能不能让我消停点!”
夏吉祥骂了一声,使了个眼色说:“咱们这回又被吴四宝摆了一道,他想借着军统与日本人的手消灭咱俩,好让他们七十六号一支独大。”
“老夏,我冤枉啊!”薛英辉会意,谎话张口就来:“刚才七十六号那帮孙子打我黑枪,我迫不得已才开枪自卫,
要不是你及时赶来,他们黑了我,不是我说反水,就会说我死在军统枪下了,反正死无对证啊。”
“我就说嘛!这帮孙子没安好心,咱们以后可得多长几个心眼。”
夏吉祥大发感慨,四名手下纷纷点头,深表赞同。
他们心里虽有疑惑,可是看正副组长穿一条裤子,那还不懂得如何站队。
等众人走出巷子,夏吉祥随手指着路边一具年轻女尸说:
“你们快看,这不是那名女特工么?
你们四个,快将抗日分子的尸体拖到一边,罗列起来,以便拍照记录,我们付出的牺牲,总算没有白费,你们几个都是有功之臣!”
夏吉祥自打当上教官,脸皮日渐醇厚,这番指鹿为马的瞎话,说得颇为顺溜。
“是,老大。”
俗话说老大动动嘴,小弟跑断腿,况且这脏活他们不干谁干?
四名手下无奈从命,他们留在原地,开始搬运尸体。
夏吉祥带着薛英辉来到装甲车旁,用日语向日军中尉作了简短汇报,表示巷战已经结束,匪徒被全部歼灭了。
日军中尉很是高兴,连说了几句要西,下令收队回营。
夏吉祥与薛英辉坐上轿车,准备驶回铁路公司,先向植场隼人交差,然后返回岩井公馆。
两人路上视野所见,路边遗尸累累,无辜惨死的百姓足有上百人。
薛英辉愤懑的说:“唉,山河染尽百姓血啊,这些该死的倭寇,真该千刀万剐!”
“说这些有什么用,”夏吉祥冷冷说道:“我真没想到,一个读书人做事会这么冲动,因为你一念之仁,放跑那个女特工,这导致后续多少麻烦,枉死了多少人?
而居然你一错再错,不惜暴露身份,再次出手救她,你就算不怕死,但在动手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袁先生他们,想想他们因为你的冲动,会落个什么下场?”
“是我错了,我真不适合做地下工作,”薛英辉惭愧道:“我不能眼看那姑娘牺牲,我打惯游击战,只要一摸到枪,就压抑不住开枪冲动···”
“别说了,回去交了差,我送你和小丫头离开尚海,这是袁先生的意思。”
夏吉祥神色漠然的开着车,不再说话。
这时道路前面出现一道临时关卡,路边停着两辆日本军车,车顶各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
好多老百姓排起在路障前长队,两个日本兵拦在车前,示意停车检查。
夏吉祥缓缓停下汽车,就见路边跪着七个中国男人,他们手无寸铁,神色惊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一列日本兵站在他们身后,在军曹号令下举枪瞄准,一阵排枪响过,地上又多了七具死尸。
周围的百姓一片惊叫,失去亲人的妇孺哭天抢地,号啕痛哭起来。
然而日本兵端着刺刀,继续从人群里拖拽成年男子,就如挑选待宰的猪羊一般,攒够一排人,立即就地枪毙。
夏吉祥与薛英辉出示了特务证件,获得了通行许可,他便用日语询问,很快从日本兵嘴里,得知了原因。
原来他们都是周围百姓,因为日军五个巡逻兵死在附近,日本人就认定他们串通抗日分子,实行惩戒性报复。
即死一个日本兵,就要十个中国人抵命。
夏吉祥听了默然无语,因为他根本无能为力。
······
轿车很快通过关卡,继续上路。
这时就听薛英辉低声吟道:
“力微任重久神疲,
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薛英辉语声沉重,满含悲愤。
夏吉祥默然半晌,方才说道:“薛老师,你们做得对,家国本是一体,国破家也要亡,我不想苟且偷生,我也要尽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