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她双眸如星,脸颊滚烫,身子微微颤抖,显是经历了十足心理建设,紧张极了:“王大哥,我……我感激你……我……”声如蚊子叫般微末。
王野很豪爽,一摆手:“举手之劳而已,我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台词他一直想说,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了,因而格外兴奋。
“嗯。”
王野看着自己面前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光头姑娘,挠了挠脸:“……嗯?”
“王大哥救我于危难之间,我别无他法,只想着能够报答一二……王大哥,我听说你觉得这边饭菜不好吃,我也会做些饭菜,不若……”
“斋菜么?”王野嘿嘿一笑:“仪琳小师父,说句得罪的话,俺老王无肉不欢。”
而且现在还不是最吃得肉时,若石身未成,你还整点素的,一天都没力气呢。
仪琳耳朵都红了,期期艾艾道:“王大哥,是仪琳没用,只会做些斋菜……”说着说着,耸了耸鼻子,但鼻子发出堵塞的声音,似乎有点不通气。
她更觉着委屈,仿佛是气急败坏,使劲哼哼一番,那闷堵不通之声连串传出,王野亦听得到,只觉她和身体病症生闷气,令人哭笑不得。
王野这才想到,她伴着微雨而行,又受了田伯光惊吓,风寒在所难免。如此一来,她是可怜复可爱,令人见了无不惋惜。
忽然之间,脑子一转:“算了算了,要不还是随我出城,到我家中,给你整一顿好吃的罢。”
“这可如何使得?”仪琳本来好似把心意全放在疏通鼻子,等一会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仪琳既欠了恩情,怎地还白吃王大哥一顿?”
“你吃这一顿,怎算白吃?岂止不是白吃,更还了俺的恩情呢!”王野嬉笑道:“因这一顿,是我求你吃的,你欠我亏我,都一吃了之,自此两清。”
“啊?这、这……”
仪琳大约这辈子没听过这说法,瞪大了眼睛,怔怔看来。她鼻子经过刚才一阵折腾,发红发胀,自己固是难受,但王野看来却极为可爱。
他微微一笑:“你本来为难,让我强人所难,于是难上加难,终于勉为其难。你听听,这么多个‘难’字,能随我去吃这一顿饭,也是你的本事了。”
正应了一番老话,忽忽悠悠就瘸了。仪琳懵懵懂懂之下,脑子一片浆糊,只说了个师傅二字。
王野淡淡一笑,已去找上定逸师太,两人私下里说了两句话。
照着恒山派白云庵一向规矩,这种行径非止去做,说也说不得、听也听不得,仪琳担忧地看过去,唯恐看见定逸师太扬眉怒斥的模样。
但事实是,定逸师太抬头看了一眼她,一句话也不说,便点了点头。
在仪琳惊异呆滞的目光中,王野施施然走了回来:“走罢,连你师父亦同意了。”
“这……”仪琳看了看王野,又看了看远方的定逸师太,只觉一切如同梦幻一般。
“想要知道我跟你那顽固严苛的师父说了什么吗?”王野往前走去:“跟上来吧,若走得慢了,可就什么也不知道咯。”
仪琳赶忙跟了上去。
王野带着仪琳,笑着拜别刘正风。刘正风对他能拐跑仪琳,也是满脸惊讶。两人出了刘府,王野找了条通往老牛村的路。
仪琳按捺不住好奇心,忙问王野:“王大哥,你到底怎么说服师父的呢?”
“我对你师父说,你心思单纯,只认死理。不给你个报答我的机会,你一直记挂在心,觉得欠我许多,便不好过了。”
仪琳低着头,两只手指绕来绕去,觉着“心思单纯”尚算褒义,“只认死理”听来便不大入耳。
“原来王大哥是给了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真是费心。”
她想来想去,又冒出一个问题:“可是师门祖训,男女有别,不该异性相处。就算情有可原,师父如何能够……”
王野打断了仪琳的话语:“因为我们不会独处,我有位女性朋友,也是为我做饭的那人,唤她陪你一晚。尊师信得过我,我自然不叫她失望啦。”
此后很长一截路程,仪琳皆是闭口不言。
出了城后,王野带着仪琳迈过一条小溪,两座土坡,三处丘陵,就把步子止住。
其时候月明星稀、夜色疏朗,王野放声道:“朋友你跟踪许久,该现身了。”
仪琳一开始还以为王野和自己说话,张口想说我并没有跟踪你,是你叫我跟着你的啊。随即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大笑声。
“好小子,年纪轻轻,感觉倒是灵敏!”
山林之中,忽然跃出一条庞大身影,身着一身灰布僧袍,白白胖胖,高大如铁塔,脑袋上光洁溜溜,只九个戒疤,赫然是个五大三粗的和尚。
仪琳惊呼一声:“爹,你何时来的?”
“你还问我何时来的?你今日遇着危险,我听说后心急如焚,恨不得把那田伯光害人之处割了下酒,我还嫌我来得慢了呢。”
大和尚转过头来,看向王野:“好好好!你小子把那田伯光杀了,且说得一番言语,真是掷地有声,可见也是个有见地的人物。”
“想当大侠这想法念头,我看世上十个男子之中,岂止三四人有过?而能说、敢说者,却实在少之又少。”
他瞪着牛眼,声若洪钟:“你护着仪琳,待仪琳好,也算是对和尚我有恩情,咱们可结交朋友。不过我且得问你个问题,你喝不喝酒?”
说到一个酒字,王野便想起当日东溪庙与成静三人的一场袭杀,脸上不禁露出怀念的笑容:“我酒量不好。”
对着和尚说酒量,这听来天大的荒谬。王野却知这和尚人称“不戒”,乃是喝酒吃荤,杀人偷钱,什么事情都干,一贯为人荒谬。
他的经历也颇为荒谬,其人本是杀猪屠夫,爱个尼姑而不得。后来心里想,尼姑和尚是一家人,尼姑不爱屠夫,多半会爱和尚,便去当了个和尚。
后来才知,和尚与尼姑不是一家人,不想做和尚了。他师父却说他有些慧根,不许还俗,且教他一身武功。那尼姑也被他真情感动,两人生下了仪琳。
不戒和尚是类似鲁智深的人物,在江湖上虽是寂寂无名,却可比肩掌门级别的一流高手。但他无心追名逐利,只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酒量不好?”不戒先是一皱眉,轻蔑地重复一遍,后又见得王野脸上的笑容,轻蔑转而成了一种狐疑。
“你这般笑,是否酒量极佳,唬我诈我?哼,你休要当我是傻子,你曾为戚家军人,在沿海一线,护国安民。常言道:厮杀汉怎能不饮酒?”
王野微微一笑,也懒得纠正这刻板印象了。
说到底,他找上仪琳,目的可不是跟不戒和尚扯喝酒喝水的,而是在不戒和尚一身精妙绝伦的武功上面。
不戒和尚守护仪琳,换言之,仪琳到了哪里,这和尚跟到哪里。这才是王野带走仪琳的真正目的,他想和不戒和尚见上一面。
而见到之后嘛……
王野扭了扭手腕,竖掌成刀,在半空凌厉地一震。强烈的力量迸发而出,震颤着空气,在王野身周激荡起一阵扩散开来的细微旋风。
不戒和尚眉头一皱,从王野身上感觉到旺盛的斗志和战意。这小子……
“大师,喝酒随时可以,不过小弟现在不想喝酒,只想要和大师……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