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像是沾着铁灰的火,腥热的气息比锋芒更快扑到面前。卜沉和沙天江彻底愤怒,发出志在必得的攻势,刀光左拥右挤着覆盖了王野。
庄重肃穆的城门沉默地注视着三人,它面前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三个人的刀法比拼如同儒生们的比试,而王野总是礼让两人先下笔。
实际上,王野心中难免积累嫌弃鄙薄失望之情,刀光太淡,数量虽多却显浅薄,他要教会两人真正的浓烈。
仍是后发先至,仍是以一敌二,刀身震颤如活龙般跳跃翻腾,每一刀均似在扫清一大片垃圾。王野浓墨重彩地书写自己的笔法。
两人的刀正面撞上王野,就好像是奔涌的洪流碰上了不熄的神火,避让开来,从身体左右两边流淌过去。王野则继续大方迈进,他从没有后退的打算。
这是一场沉默而凶猛的压迫,衣裳被刀气席卷撕碎,露出下方坚实厚重给予人石头印象的肌肉,肩颈胸口小腹尽显无疑,青筋一根根从中狰狞地凸显。
残破的衣服条条缕缕披下垂去,王野的动作蛮横至恐怖,却又神圣得令人敬服,有时候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又有时候如同摧破诸魔的金刚。
而在卜沉和沙天江两人眼中,他更似一座稳定运转的机械,打从一开始出手到现在,力道、速度均无任何变化,更可怕之处在于好像还能持续下去。
他们在千钧一发的危难之际,还有闲暇胡思乱想,便代表着自己力软手酸,内力不济,胸口逐步凝窒,已不能不去多想。
他们自一开始声势浩大,愤恨交加,携带武者的尊严与王野求战,曾抱有一线热血激昂的期望。
只是一碰上王野的刀光,期望便就落到空处,每每受挫,为求架住王野攻势,便要后退,迄今足有十来步之多。
一时的激愤遇上了无法撼动的差距,积累的希望反而更助绝望。时至此时此刻,他们背脊距离城门口已不足两三步,王野已是胜券在握。
在某个时刻,王野闪电般劈出先后两线刀光,似乎撕裂黑暗的掣电轰雷。
卜沉浑身重重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后飞撞在城门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被一道沉如海潮的刀光给斩断了兵刃,断刃破空飞去,撞在一旁迸射火花。
刀光一往无前,进而将小臂、大臂、脖颈一并劈开。与其说是劈开,不若说是轰碎。
撞在城门上,卜沉大臂、小臂和脖颈四周的血肉骤然分崩离析,无与伦比的力量从中炸裂开来,白头仙翁的上半身均遭波及,死无全尸。
沙天江则遭受另一种打击,他的身体没有颤抖,只是骤然定格,成了一尊雕塑。他的刀仍然好好握在手中,面容狰狞中蕴藏胆怯,自此不动。
一线浅浅的光泽从他眉心处显露出来,接着慢慢往下流淌,那是从体内挤压出来的血液反光,只一会儿便如同死蛇般爬满整张面孔,尽显恐怖丑陋。
王野的刀轻轻绕开了他的防守,在他脑袋上蜻蜓点水似触了一下,用的辟水剑法柔劲吞吐的法子,沙天江的脑袋被刀劲搅成一团浆糊,死得不能再死。
“呼。”
一重一轻地杀死两个人,王野翻身爬上城门,入了城中去。
他用的并非轻身功,而是攀爬术,十指狠狠抓握墙壁上凹凸不平处,提拉整个身形。过程中没有一点灵动,却比一切轻功可靠十倍。
城中一如既往的沉静,难以言喻的氛围像是水一样融入城市的方方面面。王野登上城楼,鳞次栉比的高低建筑,纵横交错的街头巷尾一一映入眼帘。
“好安静的城市啊。”
然后他踏出一步,一跃而下。轰鸣声中双脚落地,地面被踩得龟裂,深深下陷好几寸,接着直往刘府奔去。
王野口中狂妄,却没有真正狂妄到认为左冷禅不是自己对手。
何况他也不知道左冷禅具体安排,在偌大一个衡阳城中搜寻十三太保和左冷禅,太耽搁时间了。
无论怎么看,当务之急还是去通报刘府之中的各大掌门级人物为妙。
夜风习习,寂静无声,王野飞快地穿梭数条街道,临近刘府之际,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敌意骤从背部透遍了全身。
这是……
——有人偷袭!
仿佛有无数的冰针穿过了皮肤肌肉,刺入自己的大脑,王野下意识往前一踏,半空转身,一道铺天盖地的闪电在他眼眸中无限放大。
这是一道足以照亮整条街道上黑暗的光辉,也是积蓄了不知道多久时间,酝酿了不知道多少力量的一击,它在最恰当的时机最猛烈的时刻迸发出来。
这是多么志在必得的杀机,出手之人的身份业已不言自明。王野无声狂吼,身体在一眨眼动了,连自己的思维都追不上,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闪电。
那原来是一根箭矢,从极远处射来,被一只手勉强止住,在王野面门前一寸距离,可是抓住了不代表就停滞。
与其说是王野抓住了箭矢,更像是箭矢钉住了他的手。
眼前一寸距离,箭尖的力量仍在不断奔腾挤压钻旋,像是狂风的凝聚雷霆的冻结,它要带着王野的手臂一起将他的面门贯穿。
“我来助你!”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剑来,剑光飞射如匹练,对准了箭矢一刺。砰,横向的力量干扰了箭矢本来的冲击,也使得王野终于压力大减,猛地制住去势。
轰隆。强猛的冲力将王野带得连续后退,身体重重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墙面四分五裂。
低头看去,箭矢上的冲击力烟消云散,静静躺在指掌间,箭矢上布满一层晶莹剔透的霜面,玲珑精致犹如艺术品。
可另一种力量还在造成麻烦。接触箭身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覆盖一层寒霜,接着迅速蔓延,向更大面积蔓延,亦向更深层次蔓延。
手掌、小臂、大臂乃至于肩膀,皆挂上了薄霜,而骨骼经络乃至血液也渐渐在失去知觉。王野觉得自己的右臂几乎要成为一截木头,且是冷硬的木头。
寒冰真气?
果然是左冷禅,他居然在刘府周遭偷袭靠近的人,这是王野没能料到的。
如果他只是普通外家高手,遇到这样的麻烦,再强十倍也没有办法,幸好他不是。另一只手上五指纠缠变幻,大结法印。
王野骤吐一口浊气,浑身上下的气血奔腾汹涌如江河湖海,一齐灌注右臂。五指撑开霜雪,血管鼓动热力。
与此同时,他抬眸掀眼,极目远眺。锐利的目光在深邃的黑暗之中延伸搜索,最终停留在百步之外,一处建筑的顶端屋脊之上。
须得仔细观看,才能从夜色之中分辨出一个黑衣人的轮廓,正站在那里张弓搭箭,目光如鹰。他酝酿杀机时仿若无人,出箭时又宛若天威。
王野和黑衣人的目光正面碰撞。
“左!冷!禅!”王野一咧嘴,居然笑了:“你他娘的!”
左冷禅当然听不到王野的话语,只是没能一击将王野杀死,对他而言仿佛也十分意外,又发现这小子不避不躲,反而看来,一时怔住。
王野就趁着这份意外出手。
大片残霜碎雪朝着四面八方炸开,王野的手忽然发力,凝聚了磅礴雄浑的巨大动能,使得手臂肌肉噗嗤一声膨胀扩大两圈,他拼了命地一甩。
一甩之后,王野身后的墙壁彻底崩塌,他脚下的地面也猛地一沉然后碎裂,他身体周围有极为明显气流涌动痕迹,空气被骤然爆开的力量压缩推飞。
力量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处涌现出来,还是以最野蛮最凶狠的姿态。这是田伯光、太保、不戒和尚都没有见过的威势,这才是王野的真正全力。
这一刻他甩出的不是一柄箭矢,而是惊天动地划破天空照亮黑暗的一道霹雳。
没有真气,没有技巧,王野把生命力用最直接也最酣畅淋漓的手段展现出来。
箭矢离手而去的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只有隆隆作响的轰鸣声而已,没有人捕捉得到箭矢的痕迹,连王野自己都捕捉不到。
夜色被巨大的光虹贯穿,出现一道久久不息的伤痕,下一刻远处的阁楼忽然从中炸开,天摇地动一般向外喷吐碎裂的物质。
无数的破瓦碎片如雨而落,寻常百姓们纷纷被惊醒,不明就里,惊慌失措,开灯,吵嚷,闹腾。这片街区的活力被王野的一击给激发出来了。
左冷禅的气息则像是潮水一般迅速消弭褪去,他自然没死,但也一定不敢继续对王野下手,因为远处的刘府也感觉到了这份动静,这正是王野的用意。
在最激烈后的最平静中,王野暂时失去了五官知觉,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一屁股坐下,浑身麻木。
多次大战以来都活力充沛的体魄,首次呈现空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