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音乐厅内,一场演出正在进行。
巨大的穹顶下,观众席座椅一圈圈有序地围绕着舞台。场内一片昏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中央亮着光的舞台吸引。
朱新成也望向前方的舞台。夏夜的萤火在舞台上飞窜起舞,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的森林。眼前的画面美得令他屏息。
四周一片宁静,只有悦耳动听的吉他声轻轻撩拨着台下人的心弦。
一位满脸胡茬却风度翩翩的西洋音乐家抱着一把大吉他坐在舞台中央,在他身前竖着一把立式麦克风。只见他优雅熟练地拨动琴弦,时而快,时而缓,任由手指在六根弦上翩翩起舞,如入无人之境。轻拢慢捻之间,音乐轻轻扬扬,像清风般灌满大厅每一个角落。
然后他上身微微前倾,把嘴凑近麦克风,唱起了歌。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啊,是《Vincent》。曾几何时,朱新成也听阿香弹奏过,但她从来不唱。
歌者的声音温暖而醇厚,就像第七根弦,跟吉他完美相融合。
朱新成不明白,音乐明明是那么的轻柔,却足以填满他的内心。
一曲歌毕,他的脸上凉凉的全是泪水,泪水中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快乐。
他忽然意识到,世界之大,很多地方很多风景他都未曾见过。他多么希望有一天,他能带阿香去听一场音乐会。
阿香——
光是在心里念到这个名字,他就感到一丝暖意。
活着,虽有九分的痛苦,但只要还有一分的快乐,他就有力气撑下去。
如真,又似梦。朱新成知道,他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曾看过这样一场美好的音乐会。
当毕夏河抬起左手打响指时,他和朱新成都元神归位,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时钟指向11点59分,他们仍旧站在医院的天台上,那盏孤灯再次亮起。
昏暗的甬道里,两人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朱新成难以置信地盯着毕夏河,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愣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毕夏河注意到他瞳孔外围的光晕已从紫色变为蓝色,终于松了一口气。
细雨渐渐打湿地面,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水。
“你,你究竟是谁?”朱新成满是疑惑。
毕夏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帮你的谈判专家,毕夏河。”
“你是怎么做到——”
毕夏河竖起一根食指,示意朱新成不要再追问下去。
“记住,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
朱新成依然困惑,但他听说过佛家有六神通: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或许,眼前的毕先生就是拥有他心通的修行人。
不管如何,既然对方说这是秘密,朱新成便不再追问。
“朱先生,坐在上面真的很危险,现在,你愿意下来跟我聊聊吗?”
朱新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终于点了点头。
毕夏河心中一宽,但他不敢放松警惕,双手微举示意对方放松:“我现在会过来扶你,小心点,慢慢来。”
朱新成向后挪动臀部,一只脚往栏杆方向收回,同时向毕夏河询问他急切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刚才你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
毕夏河一步步走近朱新成,同时重新打开耳麦。他没有回答朱新成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注意安全——小心!”
栏杆因雨水而变得湿滑,毕夏河靠近时,朱新成正转身单膝跪在栏杆上,另一只脚正要收回,不料脚下一个打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后仰。下一秒,他已向下跌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毕夏河扑向栏杆,向下尽力伸长手臂去拉,幸运地抓住了朱新成,然而情况相当危急,因为他只抓住了朱新成右手的三根手指,难以承受下坠的重力。
“丰信梓,快——找支援!”毕夏河向耳麦呼叫。
毕夏河上半身被朱新成的重量拖出栏杆外,下坠的重力如同一股强大的风暴,眼看他也要随朱新成一同坠楼,他只能用空出的右手和双脚死死抵住栏杆边沿,稳住自己不被拖下去。
“抓住!别放手——哈呲——”毕夏河喘着粗气,五官紧皱,额头不停冒汗。
朱新成整个身体悬空挂在天台外墙,强大的下坠力使得他被拽住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出毕夏河的掌心——中指关节——上关节——指甲——
朱新成如坠冰窖,他望向底下的高空,意识到自己即将坠落,之前错脚跌落的恐慌已消散,濒死一刻,他的内心只剩下平静的悲哀。
但他仍然感激在生命的最后,毕夏河送了他一缕快乐的星火。他的眼眶噙满泪水,在手指完全滑落之前,他仰起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向毕夏河说了声“谢谢你”
随后毕夏河只感到手下一松,朱新成的身体已瞬间坠落。
“不——”毕夏河失声大喊。
“再见,阿香。”这是朱新成堕楼前最后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