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东一百二十里,牛角山北,立云寺。
立云寺的后山坡上提前准备出了一块长十丈、宽十丈的场地,在场地的上面搭起了一座演武台。台下四周未满了来自江湖各路的武林人士。他们各个神情激愤,其中不少人身负重伤,却依然带伤前来观战。
台上面已经站立着一个人,一个倭人,一个来自倭国的武士。
这人名叫松下雄一,半年前飘洋跨海来到中原,挑战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别看他只是一名倭国武士,身高不及中原人的一半,武器也只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倭刀。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倭国武士,半年之间大败武林数位名家,称雄一时。
中原武林为挽回颜面,由少林、武当和峨眉三大派出面,请退隐江湖数十年的一位前辈出山,并约松下雄一于立云寺决一生死。
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九,距离约战的日子还有一天的时间。但是,各路武林人士已经纷纷赶来立云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这场大战,想要见证松下雄一的大败。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寄希望于那位早已隐退江湖的前辈能够重振中原武林的雄风。
演舞台东首台下并排放置着三把太师椅,上面坐着的正是少林方丈玄苦大师、武当掌门丹青道长和峨眉掌门梅花师太。不仅因为少林、武当和峨眉是武林门派的三巨头,更因为这三人的武功乃是当今武林之中巅峰的存在。
可是,哪怕是这三个人,也都无一例外败给了松下雄一。
所有人都交集地等待着,恨不得时间立刻飞跃到明天,飞跃到决战的日子。有的人甚至按耐不住,已经对台上的松下雄一破口大骂起来。一个人骂,就会有两个人骂,就会有三个人骂,就会有无数个人骂。
眨眼之间,台下叫骂声响成一片。
面对这样如同滔天巨浪一样的谩骂声,任何人都会胆寒,甚至会因为丢了面子而失去理智,从而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可是,松下雄一并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内心坚定的武士,一个早已将一切都抛之于外、一心一意追求剑道巅峰的武士。
然而,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却让三个人坐不住了,这三个人自然就是武林的三位绝顶。他们之所以坐不住,是因为心里没底,是因为心虚,是因为他们在见过早已隐退江湖的那位绝世高手之后,对这场决战并没抱有多大希望。
他们不由得回想起在太平谷见到那位绝世高手的那天。
太平谷原本只是一处隐蔽的山谷,这处山谷其实也并非太平无事,其中地势复杂,山势险要,和“太平”两个字全然不搭边。但是,因为有一个人隐居在这里,所以这里就变成了太平谷。这个人,当然就是太平老人。
太平老人的真实名字没有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剑法天下无双,所到之处无不太平,所以大家才会称他为“太平老人”。而太平老人实际上的的确确是一位老人,他已经九十多岁了,而且是一位已经只能躺在摇椅里晒着太阳、眯着眼睛、歪着嘴角、流着口水的老人了。
让这样的一位老人拿起剑上台与人决战,哪怕是个得了疯病的人也绝对做不出来。
事实上,当玄苦大师、丹青道长和梅花师太看到已经风烛残年的太平老人的时候,他们的心瞬间跌倒谷底。
想来也并不奇怪,太平老人横行江湖四十年,这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传说了。如今,他只是一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一位早已连吃喝拉撒都无法自顾的老人,一位在暖阳里静心等待死亡的老人。
可是,太平老人还是答应了三人出战,只是会由他的亲传弟子替他出战。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心里仍是没底,因为他们已经见过太平老人口中的弟子,那不过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名叫程萧的年轻人,一个看上去有些英俊但却很瘦弱的年轻人。
即便是太平老人的弟子,即便是曾经的绝顶的弟子,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武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的这名弟子,早已深得我的真传,并且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能打败我了。”这是太平老人在三人离开之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因为这句话,三人才不得不逼着自己相信,相信那个名叫程萧的年轻人一定会为中原武林雪耻。
可是,逼着自己相信毕竟不同于坚定的相信,毕竟谁会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于一位年轻人的身上呢?
夜已经深了,谩骂声仍是此起彼伏,夜风徐徐,松下雄一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台上。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演舞台上的时候,西边人群之中喧闹起来。有一个人,身穿已经泛白的蓝色布艺,一条补了三个补丁的黑色布裤,一双即将断根的草鞋,手里拿着两根还没吃完的油条,嘴边满是油渍,推搡着人群挤到演武台边缘。
“哪里来的乞丐!”
“滚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凑热闹的地方!”
“哎呀,你的脏手离我远点!”
“呵,他竟然舔手指,太不知脏净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乞丐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乞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够推开人群挤到台前。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乞丐一样的青年到底是谁。
可是,玄苦大师、丹青道长和梅花师太知道,因为这个乞丐正是他们见过的太平老人的弟子——程萧!
三人已经来在程萧的面前,所有人都自觉地给三位绝顶让开道路。他们是武林权威一样的存在,谁都不敢触犯他们的。然而,程萧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这三位绝顶多么礼貌、客气,他的全部目光仍然放在手中剩下的最后半截油条上。
他吃的津津有味,一根干巴巴的油条,在他的口中似乎堪比任何珍馐美味。
“程小友。”玄苦大师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慈悲天下的笑容,他微笑道:“令师不曾来吗?”
“师父身体不好,出不了门,你们知道的。”他将最后那半截油条仔细地吃完,意犹未尽地吮吸着每一根手指,似乎要把每一根手指上的油渍都吮吸干净。
梅花师太从来都是一个讲究的女人,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邋遢的样子。但是,程萧是太平老人的弟子,她不敢不给面子,索性一句话不说,躲在丹青道长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