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然而何雨柔偏偏要一醉方休。仿佛只有在醉生梦死间,才能将那些与李安南纠缠不清的烦心事一并丢弃,任由它们随夜色沉去。于是她召来了沈婷和汪雨,三人往学校附近的一间小酒馆走去。一进门,她便豪气地叫了两打啤酒,满脸写着不醉不归的决心。可谁知话音未落,汪雨却先是挑眉,随即径自让店员退回一打啤酒。何雨柔本不想一进门就与汪雨争执,虽说心里腾起不快,但到底没有继续计较,只是白了他一眼,以示抗议。原本她是不愿让汪雨跟来的,毕竟,小姐妹之间总有些知心话,不便在外人面前道出。然而汪雨这人,一听要喝酒,便一副非跟不可的样子,硬是赖了过来。
汪雨跟来,其实并非真想喝酒。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姑娘大晚上的出来,总有些不妥。万一两人都醉了,身边无一男伴,到底是少了些安全的保障。要是遇上个别存了坏心的,姑娘家的,总归是吃亏。男人虽然不必事事护人,但在他眼里,这世道里依然多的是黑影,虽看不清面目,却知其狰狞。
沈婷本不沾酒,如今却也几杯下肚,酒意上涌,手脚便开始不听使唤,隐隐有些麻木,像被蒙上一层薄雾,飘飘然中竟似要离地而去。她微眯了眼,似觉天旋地转,意识已模糊在这灯红酒绿之中。倒是何雨柔,一脸平静如常,仿佛喝酒与喝水无异。她原本在女生中就算酒量还行的,唯独一点不好,沾了酒便成话痨。自一开喝,便滔滔不绝,絮叨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沈婷虽被酒意裹挟,耳边却仍绕着她那说个不停的嗓音,恍惚中竟觉这唠叨也似醉意中一部分了。
“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何雨柔手一拍桌子,话里透着一股寒气,瞧着沈婷,一字一句道:“追你的时候恨不得把你供在心尖上,一旦到手了,转眼间,你就如同个废纸般无用了。”
“别乱讲,”沈婷强撑着一丝理智,摇了摇头,似要把何雨柔的冷言打消,“我们家汪雨可不是那样的人。”
“你就等着吧……”何雨柔目光沉沉,仿佛洞悉一切,“现在你们不过是在热恋的火头上罢了,等新鲜劲儿一过,看他还会不会跟现在一样殷勤。”
“哎,哎,我可就在这儿呢。”汪雨试图插上两嘴,然而面前这两个女人的谈话如墙般将他隔绝,竟无人理会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抹影子,无声无形。
“你家汪雨,说过‘爱你’么?”何雨柔目光一转,又将刀子般的问题抛向沈婷,“依我看来啊,从李安南那儿得来的教训,男人若从未亲口说过‘爱你’,那八成便不是实在的真心。”
沈婷听完何雨柔的话,侧着脑袋,一手托着下巴,眼珠微微一转,思忖片刻,忽地摇头,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没有呀,他可没说过。”
“何雨柔,你……”汪雨眼见着她当面挑拨,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无奈又好笑的怒意。真恨不得拿卷胶带把眼前这个醉得口无遮拦的女人的嘴封上。
“啊?”汪雨话音未落,沈婷便陡然拉高嗓门,眼睛一瞪:“完了?汪雨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敢!”何雨柔顺手捧起沈婷的脸,面上带着醉态。几轮酒下肚,原本还算镇定的她此时也有些失了神志,絮絮地嘟囔:“放心……他不敢……那小子要真敢欺负你,我准保替你揍他一顿。”
汪雨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渐渐染上醉意,似一副无常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心中有一丝庆幸,他这趟来得还算对了。眼见局势再拖下去,难保会出什么乱子,汪雨便索性站起身来,走去结了账,然后两只手一伸,左牵一个,右拉一个,把两个东倒西歪的人拽出了门。
沈婷才刚迈出几步,便支撑不住,扶着路边的树,弯腰作呕,身形摇晃,仿佛一株被风吹散了魂的草。旁边的何雨柔,虽没吐,但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脚步轻浮如在漂流。她东摇西晃,左一步右一步,一副随时可能与大地亲吻的模样,走得狼狈不堪,踉跄几步,险些跌了个狗啃泥。
汪雨瞧着何雨柔,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踌躇片刻,她从沈婷的包里翻出手机,拨通了同寝室的黄晓,嘱咐她过来,带何雨柔回去。然而,沈婷和何雨柔那股兴头不知从何而来,竟都不愿离开,彼此扯着手,围着路灯打起转来。两人相携相转,踉踉跄跄,像是初学舞步的木偶,竟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眉眼间带着几分诧异,仿佛观望着一场不知来由的荒诞戏。
好容易才将两人劝散,此时的沈婷早已是气力不支,似是被抽去了魂儿般,软软地拖着步伐,方才几杯下肚的后劲正袭来,不消几步,便踉跄着一头栽倒在汪雨的肩头。汪雨无奈,只得微叹一声,伸手一把揽住她,吃力地将这醉意浓浓的人背了起来,一步一步,伴着清冷的月光,向着归家的方向挪去。
沈婷伏在汪雨的肩上,夜风悄然掠过,带来一阵熟悉的洗发水香气,轻轻撩动她的鼻尖。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线里尽是模糊的黑暗与灯火,心头却如水般安静。她紧了紧手臂,搂住汪雨的脖子,低声道:“爱你。”那话语,如同夜风轻柔,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坚定。
汪雨低声嗯了一声,算作答复。或许是那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自打从娘胎里爬出来,他便从未将那“爱”字轻轻吐出过。汪雨心里始终觉得,爱这种话,未免太过轻浮,何必日日挂在嘴边。与其言语空洞,不如用行动来体现,他宁愿用沉默的关怀来代替那些空洞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沈婷醒来,脑袋犹如千斤重,似乎压得她连眼皮都难以睁开。昨夜的酒意似乎依旧未曾散尽,胃中翻腾,仿佛千只蚂蚁在肠胃间肆虐,痛得她恍若灵魂已脱离身体。肚中空虚,时而传来咕咕声,但稍一试图进食,那刺痛感便如毒蛇一般攫住她的胃,迫使她立刻想要呕吐。她闭上眼,心中暗自发誓,决不再让这般愚昧的冲动掌控自己,再也不做这样自我折磨的事情了。
沈婷答应与何雨柔一起出去喝酒,其实不过是心中一阵烦乱,想借着酒精麻痹自己。她无法面对孙继平那突如其来的离开,心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苦痛。过去,她对他漠不关心,现在却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冷漠。而如今,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人与事早已如同冷茶一般凉透,任凭她如何追悔,也无法弥补那已错失的机会。
孙继平临终时,说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看见沈婷披上婚纱。为人父母,谁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女,能够找到一个依靠,幸福度过一生?每一个做父亲的,心中应该都藏着这样一个期盼:有生之年,能够为自己的女儿撑起一片安稳的天,把她送到一个能让她安心的肩膀上。
对于结婚,沈婷一向觉得那不过是远在天边的事,甚至在孙继平提起之前,她从未有过片刻的思量。可是既然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她便愈发渴望,自己将来披上婚纱的那个人,定该是汪雨。可是,汪雨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这一点让沈婷的心,忽地便沉了下去。她有些慌了,忽然觉得自己竟无法肯定,汪雨到底是爱她的,还是仅仅把她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想要和对方共度一生的,也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愿景罢了。
爱一个人,真的是这么难以启齿吗?若不说出口,又怎能让对方知晓?沈婷心中有股隐隐的困扰,始终不敢主动去问汪雨,他是否爱她。她总觉得,那种被动的回答,远比不上主动告白的坦诚与真实。然而,除了这一层心绪,沈婷还有更深的忧虑,萦绕在她心头。那便是汪雨明年即将毕业的事实,关于毕业后的去向,他从未提及过一句,仿佛那未来的生活与她并无半点关系。
按理来说,大四这一年,应该是最为焦灼的时光,学生们几乎都在为自己未来的路忙碌着,考研的考研,考公务员的考公务员,出国留学的也早已着手准备材料。可汪雨,仿佛生活在一片宁静的湖面上,波澜不惊,甚至那本应紧张的毕业来临,也似乎与他毫无关联,淡漠得像是他的一生,就停在了这一刻。
沈婷一直挂念着汪雨的未来,尤其是未来中是否会有她自己。终究,心头的念头还是忍不住溢出,她轻声问道:“你……毕业后要回大连吗?”
汪雨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手中的画册,淡淡回了一句:“不啊。”
“那你打算去哪儿?”沈婷心中焦急,仿佛能预见到毕业后两人将被距离割裂,她难以抑制心里的那份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