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散发着热气的炖菜和内嵌果干的大片面包摆放在桌上,汤匙和刀叉沾着汤汁掉落在地,但那对中年夫妻无暇注意这些事物,而是半蹲下身焦急地看着捂住脸庞,不断喊痛的小女孩。
“呜呜,妈妈……我的眼睛好痛……”
小女孩把头靠在母亲手掌上呜呜抽泣着。中年妇女动作小心地托着女儿的脸庞,低下头查看,而胡茬凌乱的中年男性则有些手足无措,时而蹲下,时而站起,笨拙地拍着小女孩的后背。
“乖,乖,给妈妈看看……”
为了获得充足的光线,中年妇女和小女孩转了个身侧对墙壁上的瓦斯灯,正好能让道格拉斯从侧面看到小女孩的情况。
在母亲哄了几句之后,小女孩终于放下了捂住脸的双手,抬起了头,茫然无措地睁大了双眼。
孩子的眼球轻微地凸起,充血红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中年妇女大吃一惊,叫丈夫扶着孩子的头,伸手轻轻地拨开孩子的眼皮。
不拨开还好,眼皮被掀起之后,一片纤细蜷曲的叶片终于得到了伸展的空间,缓缓垂落在孩子的眼球上,将自己舒展开来,展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这一幕,中年妇女尖声惊叫起来,孩子的哭声、男性焦急的问询声也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场面不可收拾地走向混乱。
在旁窥探的道格拉斯更是脊背发凉地后退一步,看着钻出女孩子眼眶的植物枝条,他立刻想起了不久前伊利亚死去时的场景。
这该怎么解决……嘶,要是有张“沉睡”符咒就好了!直接走出去太可疑了……正在道格拉斯竭力思索之时,隔壁传来的声音却有些不对劲。原本只是紧张和慌乱的讨论不知为何逐步发展成尖锐的争吵,中年妇女和男性情绪逐渐激动,相互指责了起来。
察觉到异常的道格拉斯立刻“开门”来到起居室,刚好看到中年男性面色涨红地将自己的妻子推倒在地,伸手抄起了木质餐椅,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向下抡去。
道格拉斯当即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腹部,趁其踉跄后退时瞄准下颌补上一击老拳,让中年男性暂时昏厥过去。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一阵寒风袭来,道格拉斯急忙侧身闪过,发现中年妇女手中抓着一把餐刀,也十分不理智地扑上前来,只好如法炮制地将她也打晕。
而那双眼被抽条枝叶覆盖住的小女孩甚至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站在墙边不断揉着眼睛,哭哭啼啼地叫着“爸爸”、“妈妈”。
看着一片狼藉的起居室,道格拉斯叹了口气,只好先安抚了小女孩几句,接着用床单等布料卷成绳子,将中年夫妇结实地捆在了餐椅上,免得他们醒来再暴起伤人。
小女孩懵懂地听着他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因为眼睛看不见,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只是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脑袋,假装自己看见了道格拉斯:“叔叔,妈妈和爸爸不吃饭就睡觉了,晚上会不会饿呀?”
“不会。”
道格拉斯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女孩,看着那摇摆着的嫩绿枝桠。小女孩的状况好像和伊利亚还有所不同,她的身体关节并没有被取代,还是非常柔软灵活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除了眼睛疼,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说起来没有父母搭茬,她倒是很快不哭了——最终,她将脑袋转向窗户的位置,用有些飘渺的语气说:“没有,我就是眼睛疼!叔叔,你可不可以把窗户打开啊,我好想看看月亮……”
道格拉斯倒吸一口凉气,豁然起身,将房间内所有窗帘都拉上,隔绝了淡淡的绯红光芒。
然后好说歹说地让小女孩待在没有窗户的盥洗室内,反锁了盥洗室的门。
做完这一切,道格拉斯头皮发麻地摸出联络用的符咒,通过将其点燃的方式远程呼叫安德森:“恶灵的事我搞清楚了,它生前应该是‘战士’途径,能够使用一件可以禁止某种行为的封印物,有一定的智慧。现在有人能告诉我城里发生了什么吗?”
借助“心灵链接”的雏形和符咒加持,安德森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于道格拉斯脑中响起:“干得好。至于城内的情况,呃,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真诚建议你到西边火车站或是南方城门边等待唐恩老大解围,还有,别让那些东西碰到你的血。祝你好运!”
很好,说了等于没说……暗自嘀咕了一句,道格拉斯向街上看了看,发现类似的情况出现在各处。不断被体内植物蚕食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而是活生生地感受着那些根系汲取自己的血肉。他们好像永远不会停歇般哀嚎吼叫着,不自觉地追寻着其他活物。
沐浴着红月的光辉,那些顶破皮肤甚至挤碎颅骨的诡异植物欢欣地舒展着枝条,不久便会从枝条中心伸出花骨朵一样的东西。
然而很快道格拉斯就发现那些并不是花朵,而是充满种子的子房。
一旦有活物靠近,诡异植物就会驱使着宿主抓住对方,子房逐渐膨胀,顷刻便爆裂开来,种子如同雨水一般泼向四面八方。
接触到新鲜血肉的那些会很快抽条发芽,成为全新的植株。
眼睁睁看着那些植物用如此方式“吃掉”了一个人,道格拉斯双手紧紧捏成拳状,虽然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恐惧,却没有盲目地冲出去救人。
他自己身上还有着新鲜的伤口和血迹,贸然出去只会成为那些植物的养料。
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而见过足够多的样本之后,他总算知道伊利亚的遗体中的植物为何会提前枯萎,没有播种。
因为这些植物靠着人本身的灵性与血肉生长,而老年人在这方面早就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植物抽干而死。或许小女孩的状况也类似,小孩子的身体无法提供太多养分,那些植物只能依靠沐浴月光获得灵性才能继续生长。
将视线从那堆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血肉上移开,道格拉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用冥想的方式平复着情绪。在几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地迈开脚步,在房间内翻找出了一些蜡烛。
对于有神秘学基础的人来说,那地狱般地景象展现出的权柄简直不能更清晰。
丰饶,繁衍。
不惜代价的丰饶与繁衍!
而这恰恰是“大地母神”所执掌的领域。
虽然手头只有最廉价的白蜡烛,没有添加任何仪式要求的草药与精油,但道格拉斯还是以学院派的严谨完成了每个步骤。
制造灵性之墙,净化仪式银匕,摆放好代表自己的一支蜡烛,和代表神灵的另外两支。
站在简陋的祭台前,道格拉斯双手做出怀抱婴儿的姿态,以远超于以往的虔诚低声诵念道:
“我祈求生命的力量……
“我祈求大地的力量……
“我祈求母神的眷顾……
“祈求您投下注视,拯救您受难的子嗣,解决这场灾难……”
就在道格拉斯念诵大地母神的尊名之时,蛰伏在他灵体深处的一只拥有十二个环节的半透明蠕虫舒展了一下身体,将这次祈祷相关的信息从灵界及星界偷走。
等待了片刻后,见无事发生,道格拉斯便再一次地重复起祈祷的语句,只是声音中逐渐染上了痛苦的意味。
他反复尝试了五、六次,寄生在他身上的“时之虫”也就尽职尽责地多次偷走对应的信息和概念。
直到道格拉斯放下双手,熄灭蜡烛,一言不发地立于原地,“时之虫”才再次蜷缩成环状,不动声色地潜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