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把自己的唯一性和伯特利的唯一性打包送到现任“愚者”手里了,我还有什么可尝试的?
魔狼之子暗暗腹诽了一句,没有在意老友的调侃,而是对奔向古堡的道格拉斯的背影投去一瞥:“你在这个人类身上看到了什么?”
未等阿蒙回答,祂又降低了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有种感觉,有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感觉。”
原本习惯性地想要逗逗老朋友的阿蒙闻言,刚刚扬起的嘴角有了些许凝固。祂放下手掌,认真地看向安提哥努斯:“你的记忆应当不会出错。”
“应当。”安提哥努斯重复了一遍,举起手臂尝试着做出拉取的动作,几次之后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记忆,是一种感觉,阿蒙,一种感觉。”
祂用一双属于占卜家的漆黑双眸意味深长地与阿蒙对视:“不论你在计划什么,要小心。”
短暂的沉默后,阿蒙“呵”了一声:“有的时候,生活就是需要一些刺激才有趣。”
安提哥努斯没有对这个回答做出评价,只是同样微微笑了起来。这让祂那既苍老又青春的面孔不再僵硬,而是添了几分灵动,如同第四纪的公爵们齐齐举杯时那样鲜活。
祂们没有过多的交谈。等到魔狼身影同样融化于历史的罅隙,阿蒙也站起身,仔细掸去自己巫师长袍下摆沾染的一点点灰尘,边思索边踱步走近古堡。
祂能看到道格拉斯正半蹲在古堡的大厅之中,面前是一块被竖起的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大石块。石块有所残缺,大致是一个歪斜的梯形,上面已经有了几行深深的刻痕构成的文字。
听到脚步声,道格拉斯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在身上拍打两下,抖落一身灰白色粉尘。
阿蒙视线越过他肩头,随意地扫过这些不知有没有机会被第三个存在读到的文字。
【克林顿.塔玛拉:一位古老家族的后裔,为恢复家族荣光行走于大地之上……】
【耶格尔、米卡莎:离群的年轻猎人,将在雪停后回到家乡……】
【沃德:也许是历史成绩最好的冒险家,正在挑战于死神的国度中旅行……】
【……】
这些字刻的歪歪扭扭,不够端正,也没有以颜料填充沟壑,阅读起来稍显困难。
阿蒙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块写着生平的石头,对你们人类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总令祂想起自父亲尸身中酝酿而出的亵渎石板。
道格拉斯也端详着这远远称不上正式的“墓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说实话,他以前也不觉得买个墓地、立块石头是什么必须项,只觉得死了烧成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撒在哪里都一样。
这主要是因为在地球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身体都很硬朗,尚且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自己也正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几乎不会考虑身后之事。
因此对于阿蒙不走心的疑问,他只能说:“确实没什么意义,但是我很想这么做……”
说罢,道格拉斯挠了挠头,也觉得这根本称不上理由,顶多是一次心血来潮,下意识地解释道:“当时,当时脑子里全都是他们乱七八糟的记忆,就像我真的代替他们走过人生的一个片段那样,很难不产生触动、产生情感……而且他们也都是回不了家的人,我……呃,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有。”阿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现出了十足的宽容,“你好像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你直接把这个念头偷出来自己看嘛……道格拉斯轻咳一声,抑制住了脑子里不太尊敬的想法,认真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没有告诉过您我的名字。”
他抬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横平竖直的笔画,写下了“景文英”三个字,并将它们念了出来。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要一个没什么用的碑,上面要刻这个名字。”
道格拉斯嘀嘀咕咕小声说道。
其实他还想说,碑上还得刻个简短的遗书,得写上以前的住址和身份证号,方便后来人……如果有这么一个后来人,如果这个后来人能找到回去的方法,那哪怕是把死讯带回去也好。
只不过这种要求就稍显磨叽,他不是很好意思跟阿蒙说。
往好处想,既然是魂穿,说不定我在那边早就死了!
道格拉斯目光往空处飘去,思忖着这到底算不算个好消息。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父母满头白发地怀抱渺茫希望寻找“失踪”的孩子,不想放手美好的过去,也无法迎接新的开始,就像被困于这座古堡中的怨灵一般只是徘徊,徘徊在不会得到回答的暗夜之中的样子。
“希望”就是这么可怕的事物。与其受此折磨,道格拉斯更希望自己死得透透的,不用再占据还活着的人的思绪。在家乡,人们都相信死去的人可以在地下的世界重逢,他无比希望父母和亲友能相信这一套说法。
尽管他自己完全不信。
然后冷不丁地,道格拉斯脚下一个趔趄,就在发呆之中被阿蒙一把推进了灵界。
掉进光怪陆离的灵界他就像被人丢进泳池的旱鸭子,本能地扑腾了几下,待到发现阿蒙拎着自己的领子轻松穿行于奇异景象之间时,才尴尬地停下了手舞足蹈。
阿蒙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有些莫名的神色:“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死?”
“万一呢!这个名字我现在只能告诉您啊。”道格拉斯极其诚恳,说着说着就抬起手,食指与拇指作势要捏在一起,“我觉得我运气不大好。您不在的时候,好几次我离需要一个墓碑只有这么一点点远,就这么一点……”
那确实。
时天使点头认同:“下回可以跑得快一点。”
顿了顿,祂再次审视起自己名义上的信徒:“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个健谈的人。”
而且胆子不大,很难看到道格拉斯在与自己交谈时走神、发呆的情况。
安提哥努斯的友情提示还在耳边回响。阿蒙知道,自己的机会并不算多,选择合适的仪式对象是相对关键的一步。
祂确实喜欢刺激的生活,前提是生活在祂完全的掌控之下。
因此在道格拉斯的行为偏离祂的经验时,祂必须尽快判断,判断对方是否仍具备被挑选的条件。
被祂拎着走的旧日遗民则是“嗯”了一声道:“我在紧张的时候,在害怕的时候,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比较喜欢说话。而且看到罗塞尔之后,觉得有些话现在说了也好,死了就没法说了。”
并且道格拉斯也只能对着阿蒙说。
他们之间的契约决定了道格拉斯不能将阿蒙的事告知任何人,就算以后遇到了其他的“穿越者”,也注定有许多话题无法提起。
轻而易举窥探到了这些想法的阿蒙斟酌片刻,接受了这种偏差。
人类是多变复杂的生物,祂早就知道。
人类也是极其脆弱的生物,祂喜欢这点。
“别担心。”阿蒙呵呵笑道,“你不需要墓碑。”
相信了祂这句话的道格拉斯在五分钟后坐在战争之红的营帐中,看着对面翘起双脚悠然躺在安乐椅上的梅迪奇,看着战争天使不够凝实的躯体和脸颊两侧腐烂的斑驳,忽然一拍大腿,转头看向阿蒙:“我懂了,死了之后变成恶灵确实也用不到墓碑。”
梅迪奇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祂的目光在戏法大师和时天使之间往来了一个回合。
然后果断地将火焰长枪掷向了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