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颤动仍未停止,泥土扑簌簌地掉落。道格拉斯甩了甩脑袋,把晕眩感从头脑里赶走,却赶不走许多的疑惑。在地面开裂,他直直掉进地下空洞后起初以为是艾文,落地后下意识地侧滚离开原地,睁大双眼打开灵视试图捕捉对方的身影。
但出乎意料的是,视野中闪烁着灵性光芒的东西不少,但没有一个的轮廓看起来像是恶魔化了的非凡者的模样。道格拉斯蹲在原地等待了足足一分钟后,才靠近最接近自己的那个闪烁着淡金色的光点,试着伸手触摸,从手感上觉得那大概是一副眼镜,但镜框中并没有镶嵌镜片,而且甫一拿到手里,道格拉斯就隐约产生了想要将其架在鼻梁上的冲动。
这样鲜明的特征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才用过的一样东西,封印物3-0188:“窥探者”。
它怎么会在这里……道格拉斯抬头看了看灵视范围内其他闪烁着各种颜色的隐约光点,想起这些封印物原本就是存放在丰收教堂地下的收容室中的。
看来建筑的倒塌和地形的变动导致了封印物的散落……就在他初步了解了眼前情况时,依旧昏暗不明的超出灵视范围之外的地方,传来了某种沙哑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道格拉斯……”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道格拉斯当即将“窥探者”胡乱戴在了眼前——这件封印物能够让佩戴者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于是就这样,他看到了重伤的安托尼亚和安缇娜。
眼下有闪光术照明,“窥探者”已经被摘下放置在一边。安托尼亚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感觉自己像个被绵絮填充的布娃娃,胳膊和腿都软得使不上力气,可还得分出一只手按住不断抬头向上看的道格拉斯,阻止对方回到地面。
“你上去也没有用。”血族有气无力地说着,尖锐指甲刮破了道格拉斯的上衣,“地面塌陷……是舒尔茨做的,他有办法短暂地获得半神级别的力量,足够撑到支援到来。”
安托尼亚这么一说,道格拉斯立刻回想起自己跑下楼梯前“活”了过来、展现出种种奇异的生命圣徽,以及舒尔茨神父半跪于地面催动灵性的模样。
神父让我争取三分钟……既然能够制造出这样一个用于避难的空间,这三分钟应该算是争取到了吧……道格拉斯忍不住问道:“墙上悬挂的圣徽,本身就是半神级别的封印物?”
虽然在聚众的祈祷活动中,道格拉斯有发现圣徽本身能够吸收灵性的特异,可是平时就那样普普通通地悬挂在墙面上,没有任何封印措施,也没展现过其他的能力。
“……不算是。”面对疑问,安托尼亚迟疑了一下,没有为他解释,“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血族的回避反而令他心间升起了些许疑虑。道格拉斯意识到自己对那些发生在眼前却不明不白的事情的容忍度正在逐渐变低,尤其是这些事情毫无征兆地接踵而来、而自己又只能目视着事态逐渐糟糕的时候。
他转过脸去凝视着黑暗,克制住向同事发泄这种无名恼火的冲动,将右手揣进口袋,用力攥紧了那枚弗萨克的六角硬币。
对于圣徽的力量和背后的来源,他确实一无所知。但他亲眼看到了舒尔茨神父催动圣徽,或者说从中借取力量的样子。那时神父四肢都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似乎正竭力将灵性输送至某处。
用灵性催动封印物或者神奇物品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然而仔细一想,道格拉斯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半神级别的封印物乃至半神级别的非凡能力,他可是切切实实使用过好几回的。类似“旅行”这种特殊的能力,凭借低序列的灵性水准根本无法做到连续使用,每次能够“旅行”的距离也相当有限。
假如全力驱使“蠕动的饥饿”参加战斗,以道格拉斯的经验来说他自己最多能保证五分钟的连续作战,这还是相当精准地使用灵性、不发生任何浪费的理想情况。
哪怕舒尔茨神父是序列六,比自己高出两个序列,但对面是货真价实的序列四!
这就好比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拿着砍刀,确实能给人带来威胁。可假如对手是持枪的成年人,孩子手里那把刀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神父的灵性还能支持多久?来得及等到支援到来吗?
种种念头划过脑海的下一秒,大地再次隆隆震动起来,但这次不再是颤动和左右摇晃,而是地面在飞快抬升!地下空间本来就狭小到勉强可供站立,落脚点的抬高让道格拉斯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戳进了头顶那一层厚厚湿润的泥土中。
那种感觉大概和被沼泽淹没差不了多少,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原本的地下空间消失了,灰头土脸的道格拉斯和弓下身体将安缇娜保护在怀中的安托尼亚,以及所有散落在地下的封印物都在这样剧烈的变动中“浮”上了地面。
胡乱摸了一把脸,道格拉斯看清地面的情况后第一反应是惊愕。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异常的空旷。人们很难在五百万人口的贝克兰德城中见到这么一片平坦、开阔、凌乱的废墟,如果不是视线两侧还有几栋公寓楼残存着的颤颤巍巍的建筑轮廓,他很难把眼前所见等同于自己每天上班经过的月季花街。
在这之后令他在意的则是此刻超乎寻常的静寂,夜风隐隐送来些许蚊呐般细碎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太渺小了,显然不会是半神层次的战斗会发生的声音。
毫无遮挡的视野让道格拉斯立刻发现艾文和舒尔茨神父都不在附近。但抬起头时四处张望时,他看到一个陌生人悬浮于左前方的半空中,身后有一对虚幻的黑色蝠翼缓慢拍动。
察觉到道格拉斯的注视,那人转过头来,鲜红双眼扫过地面,随即操纵背后蝠翼向下降落。
“米斯特拉尔伯爵!”
同样看到了面目全非的月季花街、受到了极大震撼的安托尼亚直到陌生人落于地面才缓过神来,横抱着安缇娜站起身,越过道格拉斯急切地迎了上去。
伯爵,这在血族的位阶里意味着真正的半神……虽然来者那鲜明的特征早就昭示出血族的身份,但直到安托尼亚叫出对方的名字,道格拉斯才挪动脚步,同样焦急地跑到了那位身材瘦高,白发泛银的血族伯爵面前。
后者神情阴沉冰冷,好在说出的话语比表情更让人安心些:“神父已经得到了照顾,母神保佑,他还活着。”
说罢,看到昏迷不醒的安缇娜和紧绷心情骤然放松后顿时显露出疲惫的安托尼亚,血族伯爵略抬右手,转动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镶嵌有幽蓝色宝石的戒指,并让一只只黑雾构成的虚幻蝙蝠笼罩住两个年轻的血族,用这种方式将他们迅速送到废墟外的治疗地点。
做完这一切后,米斯特拉尔才将视线转移到沉默的道格拉斯身上,注意到对方眼底、鼻端和耳孔残留的血渍和手臂上明显被牙齿咬破的不规则创口,也嗅到了新鲜的血液气味。
被那双鲜红眼眸盯住时,道格拉斯直觉感到自己的所见所感变得晦暗朦胧,有种隐约无形的巨大压力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般笼罩而来,而伯爵的双眼形如天际悬挂的红月,比起活人的眼睛,更像是无机质的金属或玻璃,给人带来充满寒意的审视之感。
米斯特拉尔向前踱了一步,几乎和道格拉斯贴面而立——当然,身高的差距让他得以微微垂首俯视着“戏法大师”,沉声说道:“你伤得不重。”
他没有收敛自身作为半神的威压感,但也没有展现出恶意,似乎只是普通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