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壶静静地看着面前美好的小娘子,低声说道:“在下已经不再为千香楼作画了。”
他等了十来日,就是希望偶遇到月娘子,向她辞行。他已经辞去了千香楼珍宝册子画师一职,准备行商。
千香楼给他开的价格确实很香,只要他勤奋一些,足以养家糊口,但是仅仅养家糊口是不够的,如果想摆脱崔家目前的困境,想再上一步,他只能选择风险大,收益更高的事情,譬如出海经商。
上次诗画雅集的事情犹如一颗石头掉进水里,在崔家激起了千层浪,他回到家中被祖父等人追问了数日,随后又陆续有人下帖邀请他参加各种雅集。
一夜之间,他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泉城不再封杀崔氏,以前他融入不进去的圈子全都对他敞开了大门,人人看到他都笑着尊称一声崔郎君,这样的待遇是他过去二十多年不曾有过的。
但是每每回到家中,看着外面寂静的山野,他总是会想起月娘子说过的话:“住在山野之间,必是能修身养性的。”
那时所有的浮躁都一一褪去,心归于平静。
他不想继续沉浸在这虚假的声名镜像里,他要真正地从山野中走出来,走到那个位置,然后再归于山野。
“今日我是来向娘子辞行的。”
“辞行?”小草微微惊讶,“你要去哪里?”
崔家难道是要举家搬迁吗?不应该呀,她都这般化解崔家和谢氏的恩怨,崔家在泉城可以安家了呀。
“可是有人为难你们?”
崔玉壶微微一笑,低低说道:“多谢娘子关心,并没有人为难我们,娘子出手相助的情谊,崔某会铭记在心。并非是举家搬迁,在下另谋了一份工,年后就出海,归期未定,怕娘子……”
他猛然住嘴,他真是晕了头,就算他死在海上,除了祖父祖母和母亲,应当也会无人关心的吧。
他只是想告诉月娘子,他的去向,万一,万一,她会再去凤凰山,万一会再去邀请他参加诗画雅集呢?
崔玉壶内心羞耻,知晓这一切都是他的妄念,他只是想与她说说话,告诉他,他并非是胸无大志的穷书生,他也能为了所求拼尽全力,不惜拿命去搏,望她,望她莫要忘记他。
小草见他竟然要出海,微愣:“崔郎君,海上凶险,郎君真的要去吗?”
崔玉壶点头:“在下想去搏一个前程,总好过一直给人画珍宝册子。”
他想去搏一搏,然后此番离开也是想逼一逼祖父,莫要再无底线地容忍二叔和三叔他们,一味地退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此番离开,他也做好了规划,将家中所有的银钱都寄存在千香楼,每个月让千香楼的小二将一个月的米粮送到庄子上,旁的什么都没有,若是二叔他们还是不肯洗心革面,那就等着饿死吧。
小草点头道:“也好,那我便祝郎君得偿所愿,平安归来。”
崔玉壶微笑道:“借娘子吉言。”
他从书篓子里取出一卷画作,递给小草:“月娘子,这是崔某前些天所画,赠与娘子,还望娘子不嫌弃。”
“怎会。”小草微微惊喜地接过画作,打开一看,微微愣住,只见上面画的竟然是西郊庄子那夜的情景,青山叠影,霜华笼罩大地,温泉庄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只是没有画人物,只是将月光如梦似幻地画了出来。
她微微惊喜道:“崔郎君好厉害,竟然能画的出月光。”
崔玉壶被她一番夸赞,微微羞涩,他只是用色彩对比来衬托出当时的月色,这幅画里藏了他的一个秘密,只盼着眼前的小娘子发现,他又希望她永远都不会发现。
崔玉壶见赵嬷嬷已经从千香楼内出来,后退一步,朝着小草深深行了一个礼,低声说道:“娘子保重。”
“保重。”小草也福了福身子,回了一礼,然后随着赵嬷嬷一起返回车上,回头看时,只见那俊秀的书生还未离开,依旧背着书篓子,站在千香楼前,等到马车行远了,对方才转身离开。
小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赵嬷嬷:“娘子,崔郎君找娘子何事?”
小草:“送了我一幅画,说他年后另谋了一份差事,不在千香楼作画了。”
赵嬷嬷若有所思,这书生应该是专门等在千香楼,想见娘子一面,幸好娘子天真单纯,没有往那方面想,这人胆子也是真的大,竟然敢肖想她们家的娘子,只可惜出身太差,这辈子注定是没有希望的。
赵嬷嬷笑道:“另谋差事是好事,或许有一天这位崔郎君能一飞冲天呢,娘子帮崔家良多,不欠他什么了。”
小草点头,托着下巴说道:“我只是觉得他和谢景焕有些像。”
一个撑着整个世家和泉城,一个撑着破碎的家族,都是一身傲骨,绝不认输,只是他们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剑客,所以很难将他们联想在一起罢了。
赵嬷嬷闻言大吃一惊,说道:“依我看,两人天差地别,谢家主乃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那岂是一介书生能比得上的,娘子莫不是看错了。”
小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正那崔郎君日后未必能见的到了,于是挽住赵嬷嬷的胳膊笑道:“是是是,嬷嬷说的是,快让我看看千香楼今日的肘子,我可以偷偷吃一个吗?”
赵嬷嬷见她撒娇的可爱模样,嘴巴都笑的合不拢,悄悄说道:“此时没人,娘子想吃就吃吧,买了好多呢。”
“嬷嬷也吃一个。”小草打开食盒,挑了一块塞给她,弯眼甜甜地笑。
赵嬷嬷心柔软的一塌糊涂,这小娘子撒娇的样子,她是真的扛不住,就是不知道心硬如铁的谢家主能不能扛得住了。
可惜了。许是谢家主从未看过娘子这样的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