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重的夜幕中,头顶的水晶吊灯照亮了唐书亚看似平静的面容。
清润的声音从他齿间传出,不带分毫情绪。
“我记得那时是深秋,我母亲拿着花洒对着全身赤裸的我淋凉水,那凉水从头浇灌在脚,从心底腾生出的寒意,我现在都记得,那年我九岁。”
“淋完冷水后,母亲不让我穿衣服就锁进空调房,我不知道当时室温是多少,只知道冷得浑身直发抖,之后又觉得热得冒烟,昏昏沉沉之间已经送到医院,医生说我得了肺炎,但是睁眼时就看见久不露面的父亲,我在医院住了五天,他就在医院陪我三天。”
“那时我还很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只是每次我的症状都不一样,不是呕吐不止,就是闹肚子没完,还有一次还扭到腿,我渐渐明白,每次发生之前我母亲一定会蒸鱼给我吃,之后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要说当中唯一的好事,就是我和母亲能见到父亲。”
“我终于知道,母亲不是不爱父亲,而是很爱他,但由于她从小的教养导致她不能像普通女人对着出轨的丈夫大吼大嚷,也不能像个荡妇一样在床事方面赢得父亲的欢心,所以她就将主意打在我身上。”
“长久以往,父亲也发现了不妥,看我的眼神愈发嫌弃与不耐,一是觉得我是个体弱多病的麻烦人,二是他怀疑我和母亲联合一起去欺骗他。所以到了最后,只要听到我病了,他不再像之前的紧张,每次都是看我一眼,吩咐医生几句,就再次离开了家。”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母亲能不能不吃鱼了。说自己已经不爱吃,母亲抱着我哭了很久。每次亲自下厨煮我爱吃的菜,只是为了减轻她的负罪感。我对于她来说,就是挽留父亲的工具而已。”
话说完很久,两人还是没有沉默不语,空气静谧得好似凝滞了一样。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出生含着金钥匙的天子骄子。
父母相敬如宾,有唐家和姜家作为他的两座靠山。
谁能想到他小时候的经历令人如此不寒而栗,听起来有种萧索的悲凉感。
唐书亚自己都有些发懵,在此之前,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自己过去。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凌桬说起。
但此时,他就这么轻易说出心中一直无法磨灭的隐痛。
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望向她那双水润的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你在可怜我同情我,是吗?”
她摇了摇头,蝶翼般浓密的眼睫掩了掩复杂的眸光。
“我没有。”
“让我抱抱。”他抱她的力道很重,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怀里,微微哑的声音贴在她耳侧,“我刚才看到你蒸鱼给我吃,还亲自做一桌子菜,我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以为你突然对我好,是为了离开我。”
“还好,你不是。”
他语调缱绻含情,带着难以察觉的撒娇与委屈,就是一个亟需抚慰的孩子。
凌桬心底深处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蔓生的藤蔓,一点一点地箍住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那天晚上是唐书亚第一次跟凌桬说起他的过去。
和她想象中相距甚远,她一直以为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根本就不会有烦恼。
如果不是他说,凌桬的确对他这段过往一无所知。
不仅是她不曾了解,其他人也都一样。
如今那一个个笑着恭维他的人,其实都不知道他的过去。
他的那番话就像蜘蛛丝一样不停缠绕在她脑海里。
心脏无法控制地产生丝丝缕缕的恻隐之意。
然而,身上的力道,一下又一下的,那样的重那样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