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儒这个年纪已不算年轻,前尘过往已让他疲惫不堪,实无力量闲暇顾及羽丽的想法感受。今日这一番话,算是道出了羽丽的心声,也牵动了安儒的伤口,阿婆赶来时,羽丽已被带走,她眼前颓然而坐的安儒,竟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彼时我再来。”姬无咎整一整被羽丽拉歪的衣冠,告辞出门,阿婆将他引出,路过羽丽房间,便听见里面稀里哗啦之声不绝,想是屋内物事已被砸了个遍,除了门锁卸不动窗户打不开,没什么还可听响。
而安儒将自己禁锢在书房里面,谁也不许进来。
懦夫……千年逃兵……还不止这些……
屡战屡败,屡败屡逃,苟且偷生,敌我不分……
谁被冠以这样的头衔评语,哪怕一次,都永世不得翻身。
更何况曾是一军统领的安校尉。
安儒此时为之烦恼的并不是这些。
他有这个预感。她将要离开自己了,很可能是永远的离开自己。
而他的过往已深深印在她心里,他的人生可能会深深影响她的人生。他可以忍受不被世人理解的痛苦,但他不愿让这份痛苦再影响他的儿女。
可偏偏他们已经深受其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安儒脑中闪现出了羽丽儿时的画面。从第一眼的襁褓里伸出的小手,到会走会跑能言善道。那时她机灵可爱,聪慧懂事,许多他已忘记多时的事情和感受,一瞬间来到了他的眼前。
又是从哪一天起,她说的故事里有了他的段子。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那些编排他的胡说八道,诸如《缩头乌龟为将记》《千年逃兵的第一千零一逃》等,一个系列又一个系列。
后来,羽丽不再说故事了,她变成所有人眼里顽劣不堪的女怪胎,屡教不改的野孩子。邻人拎着她到安儒面前,慈心仁爱地告知安儒要好好管教女儿,不要让她成为这个街巷的羞耻,丢光他们的脸。
安儒从前没有细想过这些变化,只当它是女儿野蛮长大顽劣的表现。他本是将门之后,独亲近道家思想,处为无之事,行不言之教,或许是遵循得过于迂腐,那许多做法在外人看来太过怀柔,不该是一个将领该有的气质,连带着对女儿的无为而治也深受诟病。
他不知这些都是邻人无事生非的借题发挥,眼见着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他便从别人嘴里重新认识自己的女儿,倒是将骨子里血腥嗜杀的一面给被激发出来,走了另一个极端,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厉管教起羽丽。
安儒一直都想活个明白,可一直都没能活明白。
太多问题是他想不明白的。
书案后墙上挂有一段道家箴言。
“大道废,有人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那时没有纸张,所以也并未装裱,只是用两截宽大竹简刻字刷漆挂在那里,像现今很多饭馆挂在墙上的菜单。
礼崩乐坏的如今,仁义智孝慈忠成了浮在表面整治混乱的工具,而真正因循道回归道的本质却早已被遗忘和丢弃了。
他一直寻求的道,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