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十几支箭齐发,安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闪身挡在羽丽身前,用脊背护住了女儿,向姬无咎召唤道:
“快挟楚王上车逃走!快!”
姬无咎把楚王推到羽丽身前,黄歇一抬手,弓箭手不敢再放箭,姬无咎抱起安儒疾掠上了战车。
“不许追来,不然我就一刀刀剐了他。”姬无咎一手驾车一手挟着楚王,冲楚兵喊话。
那车快马加鞭冲出阵营,后面一队兵车才敢远远追来。
他们终有忌惮,所以追过来的车马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姬无咎一手携着楚王一手驾车,安儒和羽丽坐在车里放低身子,便不怕他们放冷箭伤人。
“女儿,你不该来。”
安儒背上牢牢钉着十几支箭,他只能侧着身倒在车里,再也动弹不得。
“爹,你……”羽丽上上下下已看清粗了父亲的样子,她执意要救出爹来,却不知道会成这个样子。
安儒笑笑,口吐鲜血。他伤势本重,又中数箭,已然是活不成了。
“女儿,爹不中用,让你失望了。”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露出许久未见的慈爱。
“爹,没有,没有。”羽丽一直摇头。
她不要爹死,他不可以死,她要他活着。她握着父亲的手,那手却越来越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而那眼神却越来越空旷涣散。
“他们说得没错,爹屡败屡逃,屡逃屡败,爹不会打胜仗。爹只是想不通,生而为人,虽不同国属,却也是同源共生。爹也见不得别人妻离子散,马革裹尸……”安儒向女儿说出了心里的话。这世上有人胡服骑射,有人束辫皮甲,他们生而有了标签,男人女人,秦人楚人,贵族奴籍,可归根结底他们不是牛羊蚂蚁,他们是人。
安儒不会做战士也不会当将军,可战争偏偏要将他裹挟,卷入浪里。将他越带越远越推越远,直到四顾无声无人无风无雨,再看不到一点生机找不到一线希望。那汪洋终究吞没了他,他也终于放弃挣扎没入浪里。他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在海底,等着他慢慢沉下去。
他已经喘不上气了。
“将军都像你这般,楚国如何能打胜仗!”一边传来楚王幽幽的叹气声。
安儒在此生死弥留之际,想起世人被战乱流离失所命如草芥,不禁落下老泪。
“打仗为何,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1]……圣人以资借万物成就圣业,却不是用这样杀戮的方式……”安儒说到最后,气喘得厉害。
楚王不是道家,实在听不懂安儒那套理论,也实在懒得去听。
大多数人的世界就是有差别心的,你我彼此,界限分明。更别说在君王眼里,你国我疆,友邦强敌,人分三六九等,怎么会没有差别?且现如今诸国混战弱肉强食,已有好几百年,本就是约定俗成之事。楚王撇嘴:难不成用你这道家无为的怀柔政策,不动一兵一卒一刀一戈,把各国国君一一说服,他国城邑全给寡人收入囊中?那感情好,可当谁是傻子呢?
怀有一腔拯救黎民之心的安儒听楚王半天不吱声,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死心地还想为天下百姓劝诫几句:“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话未说完却喷出一口血来,眼见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力。
羽丽已哭成泪人,抚着他唯一有点完肤的胸口,让他缓缓气,不要开口。
安儒顺着气,握住羽丽的手,眼中有无限父亲的慈爱,开始最后的交代。他向姬无咎说:“姬少侠,右边那匹马……脚力快些,你们同乘那马,把车,车弃掉,楚王安好。他们便,便不会再紧追你们。姬少侠,我的女儿,托,托付给你……。”话未说完,安儒已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