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天一早,姬无咎去拜见客居赵国的信陵君魏无忌。
信陵君不在府上,他几乎每日都不在府上。打听得知,魏公子不是在赌场便是在酒肆。
人言信陵君仁义贤德,便是因虎符救赵名扬中原。
经去年的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空虚,秦再出兵攻取赵国都城,如无外援赵国便要灭亡。赵平原君的夫人是魏信陵君的妹妹,多次写信求援,魏王派将军晋鄙带领十万部众援救赵国,军队却在邺城安营停滞不前,赶来相救的楚军也停住观望。原来秦王书信威胁魏楚二王,如若出兵干涉将攻打他们。魏、楚王胆怯,故明是救援,暗中观望拖延。
信陵君本想率一千门客援赵,其门客侯嬴献计,让他请魏王宠妾如姬将兵符偷出,假传命令调军出征。如姬曾受恩于信陵君,便帮他将兵符偷出,由寺人颜运出宫交到信陵君手里,信陵君带门人连夜出城,杀掉意欲抗命的晋鄙,调动大军与楚一同攻秦,解了邯郸之围。
此后信陵君便留在了赵国,不敢回魏国。
这样的贤人,难道如今流落赵国,做了闲人?
姬无咎便去赌场,酒肆找他。
他走在路上,遇见了出来寻他的燮月。
“姬少侠,你可见过信陵君。”
“尚未。”姬无咎答。
“我今日在客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为昨天的事置酒赔罪。你,一会儿早些回来。”燮月温柔地说。
姬无咎听她这样说,又见她面有愧色,心里一软,嘴角微扬。
“诺。”
燮月稍稍心安,姬无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见姬无咎走远,燮月转回身,脸上闪过一丝顾虑,她向远处望了一眼,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将心一横,默默地往回走。
原来赌徒之流是毛公混迹的地方,卖浆之家是薛公混迹之所。
这两位是信陵君的上上宾。当姬无咎找到信陵君时,他正在酒馆里与两位放量畅饮,大肆谈笑。
也不用再传唤通禀,姬无咎站在酒馆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一位服色不同于他人的君子,虽未讲究得怀瑾佩玉,那养尊处优的做派和器宇轩华的气质自非旁人可比。那定是信陵君了。他也没在什么豪华包厢,就在堂座喝得东倒西歪,显然和一众酒友相当熟识,十几个人轮番行着酒令,玩得不亦乐乎。
姬无咎轻咳一声,来到近前,稽首行过一礼,便简略说明了来意。
“你可有魏王符节?”
姬无咎摇头:“符节不是在信陵君手上?”
信陵君微微一怔,睁着惺忪醉眼,惨惨一笑,一挥袍袖似要挥走酒意,可醉意却挥之不去越来越浓,终于将他深深埋首在这浊浊尘世。
他左右看看,离他最近的左右手边坐着的,便是赌徒毛公和酒鬼薛公。他们正一个捋着机关算尽的八字胡,一个揉着大智若愚的酒糟鼻,盯着桌上为数不多的赌资和半瓶咣当的酒壶想事情。
谁也没理会信陵君的惺忪醉眼里的况味。
“这个时候,没人会请我回去,我自己也不会回去。”信陵君吐出这句,将头大摇特摇。
姬无咎这时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前尘旧事他也是知道的,却并未细想。当时他在桌上看到师父的手谕,确是未附有魏国国君信笺,或是公文传送的符节,那手谕上说,是信陵君接到了魏王传召回国的旨意,才请楚墨护送他归国。
可是信陵君已明确表示,他从没有请求过楚墨护送他回国。
这些闪念很快在姬无咎的头脑中过了一遍,但却没有任何可以突破的线索和证据。到底他这一趟白跑所为为何?又是谁策划了这样一个乌龙,姬无咎没半点头绪。
也许变数即将发生,姬无咎警觉起来,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不管怎样,此地不宜久留。
信陵君见姬无咎一表人才,便邀他同坐唱饮。姬无咎不爱饮酒,更不爱与无关之人交际。事已至此,亦无留下来的必要。他便借口有事,告辞出来。
临近傍晚,漫天桃花雪,纷纷扬扬撒将下来。
三月飞雪,虽不常见也并非稀奇,只是,这雪下得,陡然有些伤感。
桃花?梨花?
姬无咎眼前与幻境似又重叠,有些分不清楚。
他回到客栈时身上沾了一层细细的水珠,晶莹剔透。凭他的内力,本是完全可以片叶不沾身的。
可是他却忘记了许多他本该记得的事,那么,是不是忘记做许多本该去做的事,便可以另辟蹊径,试着有迹可循?
房间里,燮月和一桌酒菜,在等着风尘仆仆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