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斯基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学校,所有身份信息一览无余,摆明了他是格里高利的一枚棋子,或者说是一枚诱饵,幕后黑手显然是想以他为中心钓起不少大鱼。
清澈的阳光透过玫瑰花窗,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彩晕,在地面拼凑出纵横交错的图案。
西摩眯起眼睛,不由被一抹亮光晃了眼睛。
他不由把视线落到那抹光亮中,一个银制天体仪静静放置在那里。
西摩走进前去,细细观赏着。
那个天体仪底部是一个收纳盒,顶部则是一圈又一圈轨道。以太阳为圆心,地球沿着黄金的轨道不断绕行,孤独而持久的公转自转。
“日心说。”西摩喃喃自语,他仔细观察着天体仪,渐渐生出些违和感来。以孔乙斯基老学究的身份,难道不应该摆放精密而完美的地心天体仪吗?
要知道,哪怕是现在,所谓的日心说也只在芬德或者莱尔的一小部分区域奉为真理。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位拒绝偶学、反对女性、虔诚向主的三重伟大教徒的房内,有着这样的一个物件?
西摩将其仔细检查一番,翻开它的底座,终于是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奋。
——真理等同于主,但又高于一切。
圣格兰二世在位二十年春。
罗杰斯福赠。
这是罗杰斯福的作品,是他赠予孔乙斯基的礼物!罗杰斯福之前在修道院任教,而孔乙斯基当年是修道院的教士!
他摩挲着那一行烫金的字体,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
“西摩教授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回过头,猛然发现一个精神矍铄,头顶反光的老头背着手,笑呵呵的看着西摩举着天体仪。
西摩镇定自若,慢慢将天体仪放下,微微欠身。
“只是看看偶学大师的杰作罢了。校长,您怎么看?”
老头哈哈大笑,头顶更是光芒四射。
“老师的作品的确技巧惊人啊。”
校长再次大笑起来,惊飞房外一群乌鸦。
“所以,你早知道孔乙斯基与罗杰斯福有关?”西摩的声音沉稳,却锋芒毕露,“然后你不告诉我线索,反而让我自己查证?”
校长神色有些黯淡,他无力的摇头。
“不,我也是最近几天方才知道。如若不是那一声鲁贝尔,他早就因为过于无能而遗忘在我的视线里。”
校长缓缓踱步,描述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罗杰斯福是偶学的明星。他的岁数比我小太多,我也从来不曾与他相见。”
校长骄傲的笑着,“但在学习偶学的芸芸众生里,他亳无疑问是达者。”
西摩看着校长,渐渐勾勒着当年的世界。
一颗大卤蛋和一个青年的相遇。
“东天有句古话,叫做【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因此我便在内心深处暗中拜他为师。”
“我是晖城的大主教,他是圣偶学院的教授,我们从未相见,却有信件交往,为了共同的真理而奋斗。”
西摩跟着校长走进他的办公室,随后校长从书架取出密密麻麻的信封。
西摩拆开信件,渐渐阅读着。
罗杰斯福遥望着天空,那天空幽沉混沌,没有星子,也没有月光。
他摇了摇头,随后提笔在破木桌上写信。
“展信佳。
近来可好?偶像的历史变迁掩藏在迷雾中,教会的考古审查困难,可否为我行些方便?”
第一封便“厚颜无耻”的请求帮助吗?西摩有些忍俊不禁,然后继续往下看去。
“近来可好?
关于三重伟大是否为最古老的神灵尚未有定论。
但是我发现一块刻有五大教会不同图腾的泥碑。我可以确信,教会内部所谓除了三重伟大之外,偶像皆为异端的想法是错误的。
因为审查原因,证件我便不再附录,如若想见证,请来圣偶学院查看。”
“近来可好?塞西莉娅如今的游戏水平超过了我,使我忍不住想向您炫耀几句。抱歉,最近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偶学历史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近来可好?塞西莉娅交了几个新朋友,还跟我一起做了一道香喷喷的火鸡,我不禁怀念起过去的时光来,很遗憾只能和你说这些,研究没有进展,仍在努力。”
罗杰斯福削瘦的脸庞看向静静熟睡的塞西莉娅,眼神中有着骄傲,又有着数不清的忧愁。
“近来可好,最近的偶学研究实在不顺利,仿佛是有迹可循的事物,伸手却无法抓取。真理啊,我愿将我一生托付于你。”
“近来可好,三重伟大似乎并非教会所言的永在恒在。之前都无确切证据,而如今我似乎要找到线索了。”
……
信件一张又一张,笔迹或整齐,或狂乱,或张扬,或内敛。罗杰斯福的形象不断变化,故事也仿佛走到了终点。
一张残破,却又保存完好的信纸上这样写着。
“近来可好?妻子和女儿已往芬德。
谁都没有想到,竟是在我任教与学习的地方发现了有关新偶像的踪迹。
那块区域是那样迷人,使人的心神沉醉,它是那样古老,仿佛从高天坠落,遗落人间。
如若不归,勿念,如若女儿想要追寻真理,便让她去。
安好。
——真理的学徒。”
校长怅然的看着西摩,轻声道,“这就是我所了解的罗杰斯福,而剩下的,我便一概不知。”
这感觉像什么呢?头发渐渐掉光,秃顶显现,肚子渐起,体力下降,便秘已有五天。自己也从公司离职,你一个人平静的走到熟悉的小路,明月照落,清风吹拂,坐在大排档一个人准备吹瓶啤酒,就在这时,你突然想起了李华,想起了亲戚,想起了炸串,想起了鸡毛掸子,还有那些偷鸡摸狗的峥嵘岁月。
只是当时已惘然。
你问母亲吗?那我建议你别问。
时间还在往前走。
他的光头也黯淡着,活像一枚滑稽的卤蛋。
“说到底,我这个校长能维系,只是凭借着酒池肉林罢了,我使唤不动他们,他们也可以反驳我。”
校长摇着头,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犹豫一下,嗫嚅着嘴唇,“可以问一下天文学女教授。”
“她是罗杰斯福最喜爱的老师,可也正因为罗杰斯福,女教授不得不与她的女儿相隔两地。”
西摩眉头紧缩,疑惑地看着校长,“怎么回事?”
校长摇头,“我并不知。”
他看向天边的太阳,“很久以前,地心说是唯一的真理。
人们为了弥补它随着时间所暴露的缺陷,日复一日的填补着谎言与理论。而当有人仰望星空,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便会成为异端,被一场大火烧尽。”
“可是莱耶却说,真理总是高于一切,哪怕是生命。他的门徒也说,正义永远不会消失,公义在我心中永存。他们在沿途传播着日心说,将神赶回他应有的位置中去。”
校长摸摸自己的头,注视着西摩。
“哪怕如今的教会否认这日心说,但他们也否认不了其中的真理。
所以总会有教士去质疑以往的一切,从而踏上新的路途。这一点对人间来说弥足珍贵。”
一双手臂紧紧将西摩抓住,西摩愕然愣住,看着校长的眼睛。
那是一双决绝而又坚决的双眼,死亡的镰刀似乎在不停坠落,朝着校长的生命逼近。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将火传出去。
蜘蛛网藏在灰尘中,一切阴谋诡计都好似要被遮掩。然后,稚童好奇的看着角落,吹开尘埃,点燃火把,然后,它便化为灰烬。
……
一辆马车中,中年男子身披红袍,手中摇晃着葡萄酒杯,猩红如血,醇厚如蜜,令他陶醉。
眼睛,鼻子,耳朵中,无数洁白的蜘蛛爬来爬去,窃窃私语。
他背靠着软座,手中拿着一张照片。
“地狱。”
“地狱。”
“地狱。”
他自言自语中,眼珠乱动个不停,浑身颤抖起来。蜘蛛们齐齐一停,缓缓钻回他的身体,而他也慢慢平静下来。
触摸着自己的面庞,他不由轻声道。
“加油啊
——格里高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