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绪,李斯准备上路了。
他将小厮还给韩非,笑嘻嘻说:“人原物奉还,这银子可花得差不多了,路上恐怕还不够,就没法还你咯。”
原来这整天供李斯大爷般使来唤去的小厮,充阔摆谱的银子,都是公子韩非的。
韩非什么都没说,反而又拿出一个包袱交给他:“李兄远行,我这还有一些银两,你拿去花用。”
那小厮直拽韩非衣角。
李斯接过银子,掂掂又是一百两。他对小厮私底下的小动作只当不见,一点也不客气:“韩兄好意,感激不尽!”
韩非外表清冷,内里却是古道热肠。他见李斯有大才大志,做派潇洒,又总是捉襟见肘无以施展,既已认为知己,便不计得失,尽力成全。这次出行也是体察入微,早叮嘱小厮将许多出行物事为李斯准备妥当,且是以李斯平时所好量身定制。送别时也如送儿出征的老父亲,几条谨记数款莫忘,才和他惜别。这份情义确是真挚感人
等李斯走后,小厮嘟囔,颇有怨言:“韩公子,你对他也太大方了,我给您当书童五六年,也没见您花过这么多钱,现在您的积蓄全给了李公子,自己可怎么办。”
韩非不以为然:“李公子是大才,他办大事需要用钱,我自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公子,我跟着他也有月余了,也没见他干什么大事。倒是把我使唤得晕头转向……”
韩非笑着听他抱怨。
李斯出了城和羽丽会合,便一起上了路。
之前羽丽救李斯时露的几手功夫相当漂亮,李斯早已做好了盘算,叫上羽丽一同上路,不仅路上多个保镖,一路人身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可以说说话做个伴打发无聊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她将为他的青云之路添砖加瓦,做那层层阶梯的一截板砖,不对,那时候还没有板砖,一截大青石!
兰陵与陈郢相距不远,一路平安无事,几天便已到达。
刚投了客栈把东西卸下,李斯赶忙沐浴更衣,便先去拜见春申君了。
留下羽丽一个人,有空看一看她的故乡。
这是羽丽五年多后首次回到故乡。
当初离开的时候是通缉犯,就是没成为通缉犯之前,羽丽也没少被邻居嫌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儿时玩伴还值得忆起,却也没有去见一见的必要。真没什么可走亲访友的。
她连自己父亲的尸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无从祭拜,只是偷偷潜回了家,祭奠被自己埋在院子里的阿婆。
那个院落随着他们一家人的破败而破败了,应该是嫌晦气没有人愿住,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当年的佣人早都走得干净,屋子也被锁了起来。
她撬开了自己的房间、阿婆的房间、父亲的书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还是那个狼藉的样子,被她砸得粉碎的陶罐,拆得稀烂的衣架,歪斜着的塌上茵席破损不堪,最倒霉的是墙。上面满是她用炭盆里烧剩木头写的字。换成普通话就是“父亲是大坏蛋!”“所有人都是大坏蛋!”之类的愤青语言。只是多了厚厚一层灰,无数蜘蛛网,像是尘封的记忆,完好而迷蒙。
窸窸窣窣,无数多年未见光的老鼠和它们的后代凭本能东溜西蹿,有只因鼠洞挤不进它的胖身体而卡在了洞口,急得四爪挠地,其他跑不掉的老鼠在旁边焦急打转,另觅他路。
随着它们的四散逃开和尘埃落定,羽丽被烟土飞尘呛得打了个喷嚏,然后就看清了屋子中间地面上那摊暗得几乎难以分辨的血迹留痕。
阿婆有没想她?阿婆,羽丽来看你了。
她来到阿婆的房间,仿佛能感觉到曾经每次来时那份温暖安全。
很多人说那是老人特有的味道,死亡即将来临的气息,从嘴里、周身散发出来。垂垂老矣时,日久经年的脏腑都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腐朽,它时常提醒人们,日月如流,韶华难再。
可是羽丽在阿婆的屋里、身上闻到的是四时花香。在春夏时节,阿婆会采来辛夷、佩兰、权泽等花插在陶罐里,还会将花晒干装在荷包里给一家人佩戴。阿婆畏寒,到了秋冬时节,屋中都是备着火盆。她火盆的上方会挂一个小香篝,里面总有阿婆自制的香丸,经炭火温热的熏蒸会散发出幽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