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生的办公室,洁白的门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Associate Consultant”。虚掩的门隐约能看见里面交谈的两个人。
林伟生刚调来医院时,何强已是这边的常客,梦一般的过去。
他们见面的时间更早,大概是在四年前,林伟生还没毕业,在同心医院实习。
大堂之中一阵骚乱,人群纷纷四处逃窜,围着的中心,是个手持匕首的中年男人,以及被他挟持的林伟生。
何强那时候刚升任警长,意气风发,单凭一腔勇猛从背后突袭救下了林伟生,估计他也没想到当时那个慌乱的年轻人短短几年就成为了主任,在这家实力雄厚的医院有了一席之地。
“小诚的情况不太好……”林伟生的犹豫仅仅因为对方是何强,救过他命的人,“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平静不是什么好事,我担心他会有PTSD。”
作为警察的何强再熟悉不过这个,身边好几个同事都是因为这个心理疾病提前退休的,病情发作的时候会暴躁易怒,也会痛哭流涕,情绪起伏很大。
但是孩子还这么小……
“林医生,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只要我能办得到。”停顿了许久,沙哑的嗓音才打破沉默。
“恐怕现在的情况,让小诚换个环境会比较好,比较麻烦的是,你是警察,你的日常生活很容易会刺激到他。”
林伟生扶了扶眼镜,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为了保证有一个好的恢复坏境,叫人家父子分离,尤其是在失去母亲和妻子后。
“我已经交辞呈了,以后小诚不会再接触到这种事。”
“如果是这样,最好不过了。”林伟生有些惊讶,但并未表现出来,毕竟何强一向给人一种工作狂的感觉。
何强又问了些事情,都是关于何家诚的,日常要注意什么,吃不吃药,什么时候停药,事无巨细,记了一页纸的注意事项才出门。
林伟生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见他走到门口蹲了下来,跟儿子说了什么,小诚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是非常细微的变化。
何强缓缓起身,扶着儿子的肩膀向办公室内的人微微点头致谢,而后父子俩一起离开了。
纯白色的房间只留出一道门缝,也许是觉得有些烦躁,林伟生拉开身后的窗户,虽然也只是一条缝,但足够让沉闷的空气流通起来。
座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熟悉的号码,是曾经很尊敬的那个人。
但眼下林伟生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决定,他深知自己只会搞科研,不擅长谈生意。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走投无路下的毛遂自荐,也许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实习完就加入求职大军,过上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一切都太晚了。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何强强装镇定,身体却出卖了他,手心黏糊糊的,小心翼翼地握紧了稚嫩的手,事发到现在,这是何家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蹲下身子,充满怜爱地看着儿子,“妈妈,要回乡下看亲戚,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爸爸带小诚去吃最喜欢的叉烧包好不好?”
温婉如祖籍广州,生在香港,父母因为生病相继去世,家乡早就没有亲人了,他们只在每年的夏天会去大澳的老房子看一看。
小小的人仰着脑袋,似乎还带着迷茫,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放空,过了一会儿,脑袋上下轻点,算是同意了。
父子俩走在灯火辉煌的码头,有关于母亲的话题,伴着夜色浓郁的风消失在港湾的海浪声中。
尖沙咀警署,后巷糖水铺。
还没到时间就打烊了,门外冷冷清清,门内倒是热闹。
绿色的皮沙发是最常见的款式,上面布满已经发暗的污渍,深一块浅一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倒人胃口。
“林sir,事情做成这样总要有个交代吧。”有人递过一碗红豆沙,说是递,其实更像是不怀好意地拍在桌上。
红豆沙是冷冻的,昏沉沉的颜色边缘还泛着白色的冰晶,都没完全化冻,溅出的汤汁稀稀拉拉的,像是掺了白开水。
林浩德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拿食指关节推开碗,又抽出两张纸叠好放在桌上,关节反复在上面摩擦,有钱的日子过惯后难免受不了这些。
“场子砸了,大家都不想的,我的人也有伤的,”林浩德抬眼毫无表情地瞥过去,“难道打你们几枪出气吗?”
之前有人举报僵豪的场子,本来已经叫人提前打招呼了,结果几个赌鬼在兴头上死活不肯走,刚好被出警的警员撞了个正着,只能把人带回警署。
这种小事一般关两天就放出来了,没想到路上起了骚乱,警员和僵豪的手下都有受伤的,上头听说了这件事,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干脆把僵豪的场子封了。
外号“白毛”的混混显然不是很服气,但林浩德不是他的级别能得罪的,挪过面前的碗再次拍在桌上,泄愤似的埋下脸。
他胡乱扒拉了几下,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然后像是吃了什么毒药似的吐在地上,大喊道,“阿金!你煮的是什么鬼!泔水一样!”
然后抹了抹嘴,带着半嬉笑的表情,“你平常就是煮这种叻色给阿sir们吃的吗,我家楼下捡垃圾的阿婆都不会吃啊。”
林浩德嘴角微扬,并没有把白毛的奚落放眼里,在他看来,这种小角色成不了大气候,说不定过几天就死在帮派斗殴里了,完全没必要跟这样的人置气。
“告诉你老大,既然双方都有损失,谁也不占谁便宜,下次我会亲自跟他谈,以后还是要继续合作的。”
僵豪每个月送的钱比一年薪水都高,没得收确实可惜。
乌七八糟的环境实在让林浩德难以忍受,抛下一句话就起身走了,身后的几个小混混还在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但嘈杂声已越来越远。
一帮不成器的兔崽子罢了。
林浩德就没想多跟他们有纠缠,他要见“僵豪”不是难事,只是半道上被这帮兔崽子堵了,闹腾了一番。
时间也浪费得差不多了,懒得再跟“僵豪”啰嗦,索性让小弟传话。
他累了,今夜实在不想再掺和进什么事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