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未注意过,鱼幼薇到底长成如何模样,一心只觉得她伶牙俐齿,才思敏捷。面前的小姑娘化着浓浓的妆,立时成熟了几岁似的,一双杏眼忽闪,小巧的鼻子,圆圆的嘴唇像抹了血一样的红艳,衬得肌肤像长安皇城琉璃瓦上的落雪,纤尘不染。倒是向下打量,胸前被勒得出了红印子,却还是没有半点隆起。
想什么呢,温庭筠。非礼勿视。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鱼幼薇身上,“你穿这件太艳了,没有淡色好看。”
鱼幼薇接过袍子的两端,抬头冲他道“哦,谢谢你师父,那件罗裙,我很喜欢。”说完满眼的伤心落寞。
“不是被郑嬉那丫头弄坏了吗,受了欺负怎么不告诉我?你不要太过伤心,她是从小被娇宠坏了的。师父有空再给你买一件更好看的。”
眼泪突然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止不住了,她感觉好委屈。
为什么每次去找他,他总是不在家。为什么她被那郑嬉欺负的时候,他姗姗来迟。为什么他这么喜欢收徒弟,七七八八可以围满一整个院子。为什么有的人天生被娇宠,自己却什么苦都要咽下肚。为什么她不去温宅,他就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这么多天都不来寻她。
可自己心里的这些小气的弯弯绕,如何说与人听呢?
“好了好了,丫头不哭了。”温庭筠用一双大手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妆都哭花了!你这小花猫,再哭就不好看了!”
一听到“不好看了”几个字,鱼幼薇赶紧从嚎啕痛哭转为淡淡的抽泣,继而停止。
“师父这些天有些事,所以没在鄠杜。以后来找我,若我不在,你大可以到后院的书房去等。那儿安静得很,也有很多你没看过的书。你大可以在那儿作诗看书,不必同郑嬉纠缠。”
“好。”她抽泣着回答。
“可不要叫他们发现我叫你去书房哦,否则我会被那坏脾气的大小姐纠缠死。”
鱼幼薇破涕而笑,点点头。“坏脾气的大小姐”,她头一次听温文尔雅的师父这么说人“坏话”。
“我见过温宪师兄了。”鱼幼薇转移开刚才那个叫她难过的话题。
“他和我说了,这些事也是他告诉我的。他是我的独子,这孩子命苦,打小没了娘,跟着我颠沛流离的。”
“怎么之前在师父府上,从来没见过他?”
“你别看他平日里风轻云淡的,心里却固执得很。他几次科考都未中举,便常常外出采风云游之类的。他也相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吧。读死书没用,多走些路也好多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啊。”鱼幼薇突然对这对温氏父子感到敬佩,也深深的叹息。
自从成了师父的徒弟,多多少少也知道,虽然温家祖上曾出过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可就连皇家也不能保证福泽千世万代的子孙,更何况大人物,不过也只是一介臣子。
虽然温庭筠的大名也算是远近闻名,不少的人慕名前来拜师,不少的达官贵人欣赏他的才情,更不乏长安各大乐坊、烟花之地的头牌争抢他作的词来填曲咏唱。可在科举场和官场中,他和儿子温宪却有些“臭名远播”的意思。
不光是因为,朝中节度使当道,官官相护,暗中提拔亲信已成了官场世俗的“规矩”,也可能因为,温家饱读诗书,正直却执拗的做派代代相传。温氏父子看不惯这些所谓的“规矩”,常做些诗文讽刺,而温庭筠甚至有时还替那些被考题难得抓耳挠腮的考生代笔,自然总是榜上无名。
“没事啊,师父就是师父,不管怎样,你在我心里就是长安城,不,是天下最有才的人。”
温庭筠被鱼幼薇突如其来的话打得头晕脑转。
“不是在说温宪吗?怎么拐到我身上来了。”温庭筠尴尬地挠了挠头,转眼望向天空。
骄阳似火,热风吹来的石榴花花瓣承载着一整个夏日的愁绪,直盘旋到花满楼楼顶的阁楼上。
这花满楼是这长安城平康巷里最出名的烟花之地。
却出了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花满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