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是她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地方了,一砖一瓦都华丽炫目,却透着森森的冷气。在这里,围墙歌颂的是寂寥,连琉璃瓦片上滴下的春雨都像是美人垂泪。多少才子在这檐下翻云覆雨,又有多少佳人被这宫墙熬干了青春,终其一生少年成白发,美人变枯骨。
可阶上的那两个人,自己却是谋过一次面的。
主位上威严端坐的正是皇帝,他身侧站着的正是宰相令狐绹。
鱼幼薇只任得自己随着李亿拜了又拜,完全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就好像自己是个与尘世毫不相干的魂灵。
当皇上问李亿作为状元郎,除了应有的封官,还要什么赏赐时,鱼幼薇猛然晃过神来,暗自紧张起来。
“微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于皇上。”李亿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的迟疑。
“哦?何事?”皇帝发问。
“臣有个朋友,皇上也许也略听过他的,叫温庭筠。不知犯下了如何愚蠢罪过,惹得皇上生气。今日本是个好日子,不该提这蠢事扰皇上的好兴致,可见臣的这位妹妹整日为了她师父担忧受怕,臣实在于心不忍。还请皇上大人大量,给温庭筠一次改过的机会。”
李亿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排场话,周全又漂亮,让人有怒气也无从开口。
“你倒书生意气,却不知温庭筠他犯了如何过错?二月初九,他考场替人作文,沈大人就将他逐出考场作为警告……”还未等皇帝作何说法,一旁的令狐绹便开始喋喋不休。
“这些臣略有耳闻……温庭筠被赶出去之后,就回了家中,不再想作何荒唐之举了,却不料,十五那天,不知谁又遣人来温宅,说一定请温庭筠回去继续考试。”
“这你别管,定是沈大人念他是个人才,又多年不中,才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此说来倒要谢谢沈大人了。”李亿反问。
“那当然。谁曾想温庭筠却更行大不敬之举,沈大人特为他设了隔断的帘子将他遮住,免得他再扰乱秩序,没成想他却趁沈大人有事未在片刻,口头亲授考生试题,实在荒唐!赐他死罪也不为过的!”令狐绹继续列数温庭筠“种种罪行”。
鱼幼薇低着头,额前冒出可细汗,如此说来倒全是师父的不是,是人家大人大量给了机会,师父却还执拗地做些扰乱考场、无视科举的荒唐事。
她感到双腿发软,脑中不停盘旋着那一句“赐他死罪也不为过。”
“却不知令狐大人又如何将考场细节知晓的如此清楚?难道单凭沈大人一句话吗?”
他只是个初得状元郎的平民,官位还未定夺,更是还来不及在朝中站稳脚跟,却勇于与令狐绹唇枪舌战。
鱼幼薇转头看向李亿,他的语气平和却句句带刺,此刻的他像个身披铠甲的战士,无所畏惧。
“休得仗着自己的一点成绩在此放肆!这些都是当日我与皇上亲眼所见,皇上亲自下令,你不信我,难道你也要质疑圣上吗?”令狐绹将皇帝搬出来。
李亿无言再辩解时,鱼幼薇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思绪忽地明了起来。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之前师父带自己去令狐绹的诗会时,令狐绹那凶狠的眼神,并不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其实师父多年以来都一直是如此放荡不羁、不修边幅,揣着明白做些荒唐事,可却从未被如此重重的惩罚过。
人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愿低头、不愿卑躬屈膝的讨好来一个功名,人人都放他一马,任他随心而行。
可这次却不同。
因为,他可能被令狐绹狠上了。
她终于也鼓起勇气开了口:“却不知……是令狐大人偏将皇上引去的吗。”
其实这只是个无端的猜想罢了,如此脱口而出,简直毫无胜算。
没想到阶上的令狐绹却停住了片刻。
只见皇帝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令狐绹,终于慢慢开了口:“温庭筠大不敬是真,你偏是引我出宫,却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