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音镜里,柳清歌不咸不淡,甚至略疲乏的声音传来:“我还特意叮嘱了司马俨,让他过了几日再同你讲,没想到他个不守信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镜子,初竹的不解怒气愈发强盛,像是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柳清歌,你到底怎么想的!好歹你的母亲和衡灵派前掌门是世交,你也叫他一声叔叔。你现在要让他最疼爱的弟子去送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或许初竹少有这样大的火气,对面沉寂了不久,柳清歌不满地“啧”了一声,缓缓道:“你火气真大。司马俨打报告也不打完整,是集众掌门之议,我哪敢下这种指令。况且曜天君和他的玄镜军都不知此事,若是他们奋勇杀敌,当真阻止了魔军进入沙埋呢?”
初竹道:“老掌门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徒弟去送死,顾渊是我们这一辈少见的人才,多少人羡慕他的资质,你们却要他白白送死,连带着几十万玄镜军的命!我问你,柳清歌,换成你,你发现自己一心保护的竟然全是指向自己的匕首,你会怎么想?!”
柳清歌抿了口茶,又道:“看来你今晚非得要讨个说法了。行,那我也问你,初雨韵,迄今为止,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有多少?”
初竹哽住,她从未想过这问题,或者是从不敢想。她心中或许有大概,从未深想。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五年,你能说出战死的人数吗?我可以告诉你,最惨的一次战,全军覆没,损失惨重。”柳清歌不再是轻挑的语气,沉重诉说着无数日夜的难眠,“不会有人听到这种话能笑出来,不会。他们身处前线只能一直作战,我们稳坐后线,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尽快结束战争。”
“可这并不是玄镜军白白牺牲的理由……”
“没错,不是。”柳清歌的声音变得惨淡,“可那又如何?我从三年前开始操练这支兵,顾渊也是三年前就在学如何领兵,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羁绊。我们必须把他们送上战场,让他们发挥自己最大的用处。”
初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块波澜不惊的传音镜,柳清歌的话还在不断传来,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冷笑。
“初竹,知道为何我不让司马俨立即同你说吗?在你眼中,顾渊……很像你的徒弟——段之盛,对吧?
“我早也是这样觉得,同样天资聪颖,同样不羁放纵,可能比段之盛好些的是顾渊独有的沉稳。当初段之盛离开,你也是跑到我这大闹了一通,谁能想到转眼跑去沙埋了,确实挺欣赏你的毅力。不过……那次也成了你终身的梦魇吧?
“……段之盛战败后身败名裂,什么百战将军,什么百战军,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军报从前线传回。你呢?你还记得你当时做了什么吗?”
初竹闭眼急促呼吸,思绪不断被拉扯回那无助的日子,哪怕她稳住心神,那一幕幕的场景依旧在她脑海里回放,犹如走马灯。
她公然闯进安连庙,褪去了毕生的礼仪,为自己徒弟正名。
“你在喊,段之盛就算死无全尸,也绝不可能当逃兵。一遍一遍,吵得我耳朵都疼,还在喊,结果呢,大家只当你是笑话。”
她请求司马俨放她去沙埋,她要去查明真相。
“司马俨亲自设了九重华,为的就是拦你。你问我安的什么心,你如今又是来质问我,你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柳清歌,够了。”初竹从双臂中抬头,眼里一片血丝,嘴唇鲜红欲滴血,“你既是早知如此,为何还要他们再送死?”
初竹大抵是明了,段之盛与顾渊,一个已被万人唾弃到低谷,一个将被捧入九霄云层。
柳清歌道:“这可不同,至于有何不同,长老自行思索罢。我只是不希望太多人才被埋没在修真界,多去外面经历经历总是好的,以身殉道,好比最后功亏一篑遭人唾弃的好。”
“住口!”初竹吼过去,连带着自己也未发觉的心怵,她只是不想听到别人污蔑段之盛,“你此前做的事我并未明说,但要在我面前提起,我一人足以将安连庙大闹一番。古论阁的第一百二十个玉简,我早晚能让你改。”
柳清歌嗤笑半晌:“我拭目以待了,长老。不过今晚说到底,围绕曜天君来看,我们都没辙了。”
初竹:“……所以,衡灵派掌门尘泽缘确实是不知情的吗?”
柳清歌轻松答道:“他要是知道,我便等不到今日与你说清了。”
初竹气得发笑:“柳清歌,到底还是你能做出这种事。明日开战,前线军报定会尽数报告修真界,你当真瞒得住老掌门?尘泽缘一得知,你的安连庙能对过衡灵派?”
“他再有能耐,也不复他父亲的光辉,又能把安连庙如何。再说,他就算再怜惜曜天君,也比不过他的大义罢了。”柳清歌似乎在轻叩桌面,“初竹,你要明白,面对已成定局的仗,我们只能看着。”
若此刻千里传音改变战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场仗无可避免会有损伤,最好的办法,便是引开战火。
初竹沉默片刻,淡道:“这并不是可以随意盖棺定论的理由。”
柳清歌:“当然,可我偏就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