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离去时,老将个个说着振奋他们的话,小将虚心听着。红衣男子却看着埋头苦找的顾渊,眸子里满是疲倦,默默在心里整理好了心绪,脸庞再次涌现笑意。
他唤道:“曜天君,我先去了。”
未等顾渊抬头,他便先行离开了。
顾渊只来得及看见飘逸的红绸一点点远去,眼底是凶色的猩红,握着旗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边的旗子散落一地。
“继续,谈别地布阵。”
二人走出房前往营地,路过哨岗,红衣男子问小将的姓名,多大了。
小将有力答道:“在下丞星,今年二十二了。”
红衣男子这才正眼看他,并未着甲却威高权势,丞星竟有几分敬畏之意。他打量一番,漫不经心问道:“京城的?”
“正是。”丞星听他询问自己故乡,脸上自是现了些骄傲。
红衣男子慢步同他商量:“待会儿你挑些身强力壮的军,带他们潜伏到对面岸边,开战后见我暗号,至少拖住他们一柱香。”
丞星道:“暗号是?”
红衣男子露出白皙的手,中指上有一枚指环,嵌着几颗细小的红珠。他稍稍转动它,指环上方便呈现了一朵微小的血花,转瞬即逝。
他道:“到时天上会有朵大的。”
丞星点头,疑虑了半晌,瞥眼去看那人,还是打消了要问的念头。
半个时辰后,顾渊站立在城墙高楼,风在披风里乱窜,阳光从密布云层中透出半点面纱,他的脸一半在光,一半在暗。
曜天君视线停驻在石桥栏上那一点鲜艳的红,岸边盘坐着经精心选拔的兵士,上方氤氲的水雾侵染成了淡红色。红衣男子立于石栏,负手静看,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背后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看得专心,竟未曾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小兵似是习以为常了顾将沉默寡言,只顾说着自己的。
“将军,两百里外并未发现沙埋的援兵。”
沙埋至若水关日夜兼程也需一天一夜,顾渊长吁一声,命道:“你快马加鞭回阵地请求援兵。”
小兵并未退回,问道:“顾将,樊将帅会不会……”
“不会。”
小兵走后不久,顾渊再次下眺,红衣男子正走到城墙下,淡红雾气愈发红润,他若有若无转着手指的指环,静看石桥对面。
刹那间狂风大作,城头的旌旗肆意狂舞,原本逐渐明媚的天气渐渐暗下,云层厚重凝聚着,像要压倒城墙。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地震得耳鸣。
顾渊突然意识到,抬头远看时只见一片黑压压,占据了视线内的澄清,最前面一排乌黑的旌旗,像是以它为首繁衍了无数后代,一条黑线不停延伸扩展。
城门后的玄镜军整装待发,只等一声号令。顾渊面不改色凝视远方,庞大的魔军来势汹汹,仿佛一人一脚便能踏平一座城。
兵士吹起号角,天地间伴随着威势震八方的杀气,荡气回肠,城门开。同时红衣男子跳上城墙,为玄镜军让路,反手折下一头的旌旗,紧握手中。他紧盯当下战况,桥上双方还未碰面,只见岸边魔军已在设阵,欲要再下。
“迟余。”
迟余站在城头,底下是如潮流般的兵,源源不断往外涌去。他一手抽出红扇,一手将旗布扯下系在腰间,却没有了离开的举动。
水面阵法还得要半柱香,如今魔军已在设阵,再隔些许,待到他们阵法将成便要向丞星下暗号了。
顾渊仰头去看他,眼底是染血的河道,淡淡问道:“我们会赢吗?”
迟余心头一颤,未回头也能想象他此时的神情,两军刀锋已交辉,他这一句足以与万千士兵的嘶吼抗衡,同样震人心弦。
“曜天君,战争带来的是什么?”他停下手中动作,仰头再看湛蓝的天,未染血气的天。
没多少时间给二人慢慢交谈,迟余不曾转身看他,一面关注战局,一面像交代自己的遗言般沉重诉说:“是牺牲吧,无尽的杀戮和鲜血。又是为了什么呢,权力?财富?还是地位?是或不是,都在战争里消磨了,只剩了人最原始的贪心。曜天君,教我吧,教我怎样活着,怎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活下去吧。”
那一瞬间,顾渊以为他会这样跳下去,再也见不到了。
顾渊手中渐渐凝聚出了一把剑,剑柄黑亮,剑柄变幻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他的手与剑柄,一动便有清脆的响声。
底下的人杀红了眼,血气冲天,他起身与迟余并肩,低声回应:“会赢的,我和你一起活下去。”
迟余淡笑着,展开折扇,旌旗在他腰间飞舞,翻身跳下城墙,陷入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