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苍苍，四十有九。人之棋道，四十有八。若有天问：手谈一局，敢否？”
“且看来客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饭桌上，两人木筷交错，嚼着嫩肉，叙着旧情，不多时，谈及雅道，周熙兴致高昂，说起诸圣年间一桩奇闻。
话说雅道有琴棋书画四道，其中又以棋之一道最为晦涩，往小了说只是闲暇之余的消遣，往大了说却含着无穷数理，最是能锻人脑力。再往高深处说，经天纬地，周天星斗无一不阵列其中。是以棋之一道，端的是深不可测，贤者圣人穷尽一生之力也难言顿悟十之一二。
传闻在上古年间，有古圣居九华山，常年餐风露饮，以山河为伴，星夜为友，于九华山顶钻研棋道，百来十年，勤耕不辍。
常言道：“天道酬勤”。
百年一遇的大日食现世之时，苍天发声九华山顶道：“手谈一局，敢否？”
古圣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将白棋揽向自己这边。
天执黑棋，先手落定天元。
古圣平静，并未因苍天相邀而悲喜，只是同枯坐山间百年光阴一般，自然而然，拾子，深思，落子，深思。
待太阳彻底被吞噬，天地一片昏暗，而这一方棋盘竟是熠熠生辉，散发出夜间暖烛似的火光，在这黑暗里，默默无闻，但又坚定不移。
百余回合后，一黑一白两条大龙已然势成，其中又以黑龙猖狂，攻势霸道异常，防守之下，白龙则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疲软无力。
古圣浸淫棋道数百年，阅过的各种棋谱孤本数不胜数，早年也曾游历四海，以棋会友，奈何百年前，于凤霞山顶，一人败了四位声名显赫的棋圣，自觉人间无敌，于是枯坐九华山顶，于棋道的独木桥上，一步一步走下去。
但天衍四十九，人力有穷时。
纵使古圣学究天人，奈何也只是跨出了半步，衍生出了四十八又半，距离天衍也只差半步。但这半步，便是咫尺天涯，不可逾越。
待日食毕，古圣站起，抬头望天，说道：“且看来客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那一日，古圣白了头。
同年同月同日夜，待月上树梢，九华山古圣于人间再无踪迹。
说到此处，大牛感慨道：“引南子古圣以人力战天，耗尽大半寿元，一日白头，竟是硬生生与苍天平手，实乃我辈楷模，可歌可泣。”
周熙放下碗筷，笑着说到，“天衍四十九已是占据了极大的天时，又执黑先手占了地利，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引南子已失其二，可最后硬生生以白子后手持平苍天，认真算下来，其实是他赢了。”
围棋一道，黑白先后手极为重要，棋力相当时，谁先手谁一般胜算就已经有了稳稳的七成，所以周熙对于引南子古圣执白后手这一点很钦佩。
倘若苍天敢相邀一战，我自敢后手让天，穷尽一切斗苍天，皓首又何如？世人笑我痴傻，任他笑，我尚言世人应笑我，早生华发？早得安生。
石窟里读过的一幕幕场景划过心头，大牛只觉胸中意气风发，似是自己刚以一人之力胜了苍天，又感心潮澎湃，只觉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心境。
“一个人的气质，藏着他走过的路和读过的书，以及他认识的人。”
周熙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爹在族地语重心长的说出这句话，现在想想，当真是大彻大悟后的一句真言。
于是周熙仔细看着大牛，于是他看见了一些东西，眉宇间的意气，胸中的豪气，平静喜乐的面色，以及充满学识气息的黑白分明的双眼，如此种种，加在一起，周熙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条路，很熟悉，很长很长。
那是一条古道，不为风雪所掩，极光所遮。
吐出一口长气，大牛笑了笑，接着拿起筷子，把盘子里的剩菜混着最后一口米粥吃进肚子，只觉满嘴幸福，忍不住夸道：“这米粥熬的有我九成火候了，哈哈。”
周熙听了，仔细想想，觉得自己熬的粥确实还不如大牛，想起那浓稠的米香，哪怕他刚吃完饭，这一下又不免嘴馋。
大牛见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心中一动，故作神秘道：“想不想学学真正的米粥是怎么做的？”
周熙连连点头，大牛比划手势，让他附耳过来听，周熙连忙靠近大牛，只听见一句细弱蚊蚁的秘诀，当即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什么古怪配方？
见大牛认真点头，周熙还是保持怀疑，觉得大牛是在……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