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故事讲的很豁达,但故事本身却很沉重。他把自己享受的前半生和凄苦的后半生讲给我听,说起他年轻时候吃喝嫖赌的时候,他脸上都冒着光,像是还在赌桌上豪掷千金一样。
后来继续听他说,家里在大荒年间遭了匪,万贯家财一日成空,他又不争气,把家里的地契都输了个精光,他爹当天就气死了,他娘哭了一个月也哭死了。
后来他带着女人和两个女儿,一路沿街乞讨,最后混在难民里,很艰难的活着,可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有希望的。
他给我说,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可家人的陪伴让他感觉到了前半生花天酒地都没有得来的踏实,所以当时他变得男人起来,成了一个好丈夫和好爹。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在大荒年里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人吃人啊!所有的人眼睛都饿绿了,草根、树皮、菩萨土,所有能吃的都吃了,连地里的虫子和蚯蚓都翻不出来了。
我当时听的很伤心,那真的是一段很可怕的岁月。
他不愿意提及那段日子,因为他女儿没了,就因为她撑不住了,倒下了,便被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分了个干干净净。
人饿极了比饿狼还可怕,这是他说的。
再后来啊,他女人接受不了吃死人肉,也就随女儿去了,他抱着儿子哭了很久,最后在一个洼地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把他的女人埋在了里面。
他很对不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她的尸体被吃掉,然后带着儿子,好好的活下去。
剩下来的路,他骗儿子死人肉是野狗肉,一路走一路喂,最后总算是熬到了头,父子两人在这里扎根,靠着一股子韧劲,也是挣下了两亩田和一个石头房。
可好景不长,他儿子在和人抢水浇地的时候,被当地几个恶户人家的恶奴敲坏了脑袋,当场连人带锄都没了。
后来他去领尸体,哭的撕心裂肺,但他没办法,斗不过那豪绅家里的上百恶仆,加上豪绅给小城城主塞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他卖了石头房,索性就住在地里,他种了两亩地的桑树,因为这里养蚕缫丝的人很多,他养的桑树叶子又浓又绿,从来不愁没有人高价收。
后来啊,一晃眼就是十几年,世道变了,一场瘟疫袭来,小城里的人太多,一个挨着一个死掉,那豪绅家里,大大小小几百口人没一个活着的。
而他也因为住在地里,成了为数不多的活着的人。
我问了他一个很蠢的问题,恨不恨那豪绅?他说当然恨了,恨不得把那几个敲坏他儿子脑袋的人生吃了。
可最后他又重重叹息道:“恨又能怎样?眼熟的死了,不认识的也死了,一个小城里的人全死了,就剩他一个,守着那两亩地,孤零零的活着。”
他说他想过去死,可是一想起他女人临死前说的话,他决定还是要好好活下去,能多吃一点好东西就多吃一点,能多做点好事就多做点,全当为了他们娘三积德。
故事讲完的时候,天已经黄昏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我听他讲话,这么多年我是头一个这么认真听的人。我有句话没给他说,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一个请我吃西瓜吃到撑的人。”
故事讲完了,这个年轻的城主端着托盘离开了城头。
大牛抬头看天,天很蓝,云很白,心情好了,看那城外的浊水也觉得十分有趣。
活着,从来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