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皇上照旧翻了莞贵人的牌子,苏培盛便带着仪驾往碎玉轩去。
这一路胤禛冷凝着脸,他出神地想着一桩桩模糊遥远的旧事。
那日阴沉的天空就如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隆科多搂着他的亲额娘,他躲在门外,心里的愤怒和羞辱直到今日都没有散去。
想起自己初登基时,太后起初都拒绝入住寿康宫,甚至为了老十四曾出言不肯为太后。
只是事后又考虑到老十四被幽禁的处境,才堪堪答应下来。
太后久居深宫,除了偶尔出面维护皇后的颜面,会在关键的时候提点一下皇后,往往对太后大权、治理后宫全无心思。
今日她竟然为了隆科多后宅家事严惩了华妃,呵,怕是华妃无意间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胤禛心头郁结气闷,恐怕因为隆科多的原因,太后看不上李四儿,更痛恨隆科多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
她身为自己的生母,未曾教养过自己一日,九子夺嫡期间还屡屡作梗,甚至连自己登基她都不顾及自己作为新皇的脸面,而不肯入住寿康宫。眼下倒是为了自己的奸夫,教训起自己的爱妃了。
胤禛捏着手串的手渐收紧,眸光中的流光逐渐化作一片纯粹的黑暗,眼底锋芒冰冷如雪。
“皇上,碎玉轩到了。”
苏培盛悄声上前低头小心地提醒皇上。
“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养心殿吧,你去同莞贵人说一声。”
胤禛回神见到了碎玉轩宫门前,他只是漠然地嘱咐了一句。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见与太后有关的人,哪怕是莞贵人。
一路折返,走到延禧宫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是了,太后所言极是,这三宫六院该雨露均沾。
月如练,风如雾,静夜宫闱,有月琴之声缠绵婉转,隐约有歌女低吟浅唱,清新醉人。
富察贵人面色沮丧,听着隔壁安常在捏着嗓子唱小曲,不免醋意大发。
“你竟然学会了月琴?”
皇上朗声夸赞,即使隔着院门,富察贵人都能听出皇上语中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当真是个乐伎料子。”
富察贵人气得将茶盏摔地丁零作响,满目嫉妒。
而年世兰返回佛像前抄着经文,静谧的大殿中偶尔有烛火荜拨之声,这缥缈的歌声隐约随风而来,年世兰直了直背,只眉头微挑,又低头抄写起经文。
安常在的歌声又响起,想必今晚胤禛的确心绪烦扰,听些个歌曲子,倒是可以暂排忧思。
不知过了多久,颂芝已在一旁打着盹,这殿内供奉了万盏油灯,此值深秋,倒是将人烘地暖意四起,昏昏欲睡。
年世兰早已累的四肢僵硬,抬首舒展了下筋骨,忽觉殿内那万盏烛火仿佛受了惊扰,无序地忽闪晃动着,她眼见那烛泪零落,从浅淡的光晕中走出一袭清隽颀长的身影。
年世兰不忍又蹙眉翻了翻白眼,只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佛经。
“四殿下倒是又长本事了,宫禁森严,竟然也能出入如无人之境。”
弘历倒是不恼,拎着食盒放置在案几之上,声音清越却低缓,仿佛不忍惊扰这满殿神佛。
“白日里的佛堂上贡祭品祈愿求保佑的,焚化金纸祈求神明宽恕的,甚至背负孽债要作法超度的,这信徒自然是络绎不绝。”
他低头开始收拾起桌案,年世兰斜着眼看他拿出各色点心吃食,却依然不为所动。
“只是到了夜晚,娘娘您瞧这些修罗夜叉的面容,这佛祖垂目静望,洞悉万事的眉目,宫里又有几个干净人敢进来呢?”
弘历负手而立,举目望着高大的佛祖金身,沉吟若有所思,。
“娘娘,太后是否与李四儿有关?”
年世兰闻言搁置了手中的笔,今日此事动静这样大,这小子倒是不知是哪里来的耳目,竟然也打听到了几分。
“四殿下如何得知?又何以见得?”
她动了动腿,却发觉自己的小腿早已麻木,她蹙眉不忍酸痛地轻呼出声。
颂芝正要上前搀扶娘娘,却被严禄扯在一旁,她正欲开口责骂,严禄却神情肃然,示意不要出声。
颂芝立刻抿唇不语,瞪大了眼睛瞧着严禄煞有介事的样子,似无声的疑惑,用眼神询问他原因。
严禄却憋不住笑,低头扶额轻笑了出来。
颂芝气恼,咬着嘴唇伸脚又踩向严禄的皮靴,严禄早就预判了颂芝的动作,微微缩脚,颂芝踩空正要倒向严禄胸口。
严禄的双手早已稳稳扶住她的手臂,他微微低头凑到颂芝耳边,语声带笑轻声道:
“娘娘殿下有正事要商议,千万别出声。”
严禄带着笑意的声音淡然如清风,掠过平静河面,牵动着颂芝的心绪,她心头一慌,抬眼看着眼前人。
只觉那万盏油灯都似乎隐入在他眸中,是波光浮曳般清澈明亮,她忽然就觉得面皮燥热了起来。
扭捏地转身,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僵硬地站立在一旁。
严禄只觉她气性太重,试探了几次颂芝只面无表情地站立原地,毫无回应,他悻悻地捏了捏鼻子,不敢再玩笑了。
而殿前的弘历微微俯身朝年世兰伸出了手臂,年世兰不再骄矜,握住弘历的手臂,缓缓起身。
年世兰端坐在一旁蒲团之上,低头揉搓着发麻的小腿,又听弘历缓缓说道:
“张嬷嬷从前便是太后的人,所以自然能打听一些消息,但也仅此而已。”
弘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递放置桌几之上:
“这药回去让颂芝帮你涂上,能活血化瘀。”
年世兰听闻张嬷嬷是太后的人还是微微诧异,但眼下的她早已被眼前各色宵夜点心给吸引,她向弘历伸出手,弘历一愣又将那药膏递给她。
“蠢!筷子。”
年世兰蹙眉,她的目光宁和自若,语中却是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