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会意,又赶紧将碗筷递了过去,年世兰伸手接过,弘历心头涌起一瞬的暖煦之感,却又觉得不甚真实不可置信。
“今日本宫同太后提及李四儿,太后严厉训诫了一番,之后本宫又提及隆科多嫡福晋赫舍里氏,说这位夫人多年卧病,口不能言,太后便动了大怒。本宫此番暗中调查,发觉隆科多大人府上管治十分严厉,犹如铜墙铁壁般,这嫡福晋的事还是本宫从医馆药童口中打听而来。而曾经为嫡福晋诊治的大夫,听说是得了隆科多大人丰厚的诊金退隐回乡了。”
年世兰倒无所谓隐瞒什么,此事事关李四儿,眼下又牵扯进太后。
一来是叫弘历了解眼下线索,二来此番查访,年世兰只觉这隆科多府中隐秘甚多。
不管是为了避免事发后追责,还是为了方便探查案情,恐怕还需弘历出手帮忙。
“隆科多贵为国舅,嫡福晋也为贵族出生,哪怕不宣召宫中太医,无论如何都轮不上江湖上的大夫给她诊治。”
弘历很快便发现了此事蹊跷之处,又见年世兰端着妃子的做派,只小口浅尝着碗中食物,他微微蹙眉,又将温热的元宵往她碗中多舀了几颗。
年世兰微愣,弘历这伺候自己用饭布菜的样子,倒是坦然又熟稔,她倒也懒得端什么规矩了,又低头用了些许。
“娘娘,或许暗访行不通,咱们还可以用明的法子。”
弘历心念转了一圈,看向年世兰眼神里透着狡诈的笑意,年世兰对弘历这样的表情太熟悉了,定是憋着什么坏,她倒是也来了兴致,不禁好奇。
“隆科多有三子一女,三子皆婚配,而这幺女是隆科多老来所得,李四儿也宠爱非常,还未婚配。娘娘不是很想让弘历立府出宫吗?那这为弘历相看的事便可安排起来了。只要能入得了尚书府,便一定会有收获。”
年世兰喝着一碗燕窝,不禁呛得咳嗽,弘历伸手刚想轻拍她的背,却又瞬时收手,将茶水递了过去。
一阵喘息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年世兰真是被这个主意给惊到了。
“也亏你想的出来,你这样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本宫听李四儿说起她这幺女,仿佛脾气不大好,眼高于顶的,还听说长相有些随隆科多......而且本宫猜想,此女只怕会求嫡福晋之位,你可是真的......”
“娘娘,您......您想哪里去了!我......我说的入府,不是那个意思。”
弘历被年世兰这番话气得站起身,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气恼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清了。
“娘娘,您是在调笑弘历吗?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
年世兰也蹙眉,着急忙慌立刻也起身急切出言制住他的后话:
“弘历!”
弘历抿唇不语,他不知两人为何又变成这僵持的气氛,他暗自责备自己在这件事上,为何每次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年世兰只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晃动间,他的容色平静肃然胜于平日,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那,那你倒是将话说清楚。”
年世兰闪避着弘历似能窥视人心的眸子,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娘娘可暗示李四儿要帮弘历相看,或是让她在府上办春日赏花宴,或是生日宴,总之如何都行。届时我会带着听奴暗卫去到吏部尚书府。”
“只是你和李四儿的关系,只怕她心有芥蒂,不肯相看。”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年世兰又不禁产生了质疑。
“李四儿此人贪得无厌,从不肯吃亏,凭她幺女的身份想要做皇子嫡福晋还不够格,这么多年女儿未嫁,想必也是不甘心。但倘若是我,倒是完全可以匹配嫡福晋的位置。”
李四儿身份只为妾侍,她的女儿自然不够为皇子嫡妻,但弘历身为皇子,虽是个毫无根基的皇子,身份卑微。
但好在如今逐渐得了皇上赏识,还在三阿哥前头率先理事,想必眼下隆科多还算看得上眼。
年世兰自然清楚弘历话中隐约自嘲的意味,她心头触动,但面上依然平淡。
“好,此事本宫会安排好一切。”
这事看似简单,除了说服皇上让自己来给弘历相看,还得说服皇上同意相看隆科多之女,却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娘娘,隆科多此人一向贪腐,您又花力气唆使李四儿贪赃枉法,卖官进爵是为何?”
若说这是为了给弘历生母报仇,故意给李四儿加罪,显然是不至于的。
“此事本宫无可奉告,只是隆科多原本便不是干净的人,本宫只不过也是为民除害,为皇上分忧。”
弘历此问,年世兰倒也不意外,毕竟他一向心思缜密,不过牵扯到哥哥与年府,她不能透露再多。
“满殿神佛,娘娘却口出妄言,真让弘历意外。”
弘历自然清楚年世兰是在布局,虽不明言但定然事关年家,无形中两人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
“弘历觉得何为善恶?”
年世兰望着静默慈目的佛像,不禁自问,今生重活究竟是上天要给自己改命的机会,还是要赎前世的罪孽,她茫然地行走在轮回中,却恍惚找不到了命途的意义。
“娘娘,断恶就是行善。”
弘历冷沉了声线,随着年世兰的目光看向佛像,自他得知母亲身世那日,他便早已决定复自己的仇,断他人的恶。
年世兰的心中仿似有惊雷乍起,那迅疾地一瞬,她心中茫然暗沉的世界,仿佛被照亮。
她微微侧目对上了弘历的眸光,两人虽神色如常,却心照不宣,他们之间又拥有了一个秘密。
弘历适时退下,颂芝也如往日里一般,飞快地跑向自家主子身边,只是这次她经过严禄身旁并没有伸脚踩踏严禄的皮靴。
严禄微愣了神,看着颂芝的背影,似有一瞬的失望。
直到走近,见严禄失神的模样,不经意地低头看见那光洁黢黑的鞋面没有脚印,他自然地伸脚给他补上一个鞋印,悠悠道:
“别看了,给你补上了,走吧。”
严禄又失声捂脚,追着弘历走出了佛堂。
“颂芝,快来用一些宵夜,听说是严禄从外头带的,没想到还有你最喜欢的玫瑰乳酥,桂花蜜藕,快来尝尝。”
颂芝闻言瞧着那几碟小食,不知怎的又想起严禄的脸。
“你脸怎么红了?”
年世兰见颂芝迟迟不伸筷子,却见她红着脸似在发愣。
“没有,没有,许是殿内油灯太多,被烘得热了些。”
颂芝敛起心神,低头用起了宵夜,年世兰不以为然,又回去抄写佛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