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坚决不同意”穆思梁对着对着穆请让,似是隐忍着一腔愤怒,又似乎是异常纠结。
“我母亲刚离开人世不足三个月,您就要续弦,这不是让我要被同志们取笑,连带着卫民和他爸一起没脸。街坊邻居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周山讪讪的接话:“思梁,你咋能和爹这样说话,有事情,咱慢慢商量。”
“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么,这前脚母亲刚走,后脚父亲要续弦,我接受不了”
穆思梁快要哭出来了,近不惑之年,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穆思梁想起自己的母亲,无语凝噎,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六十岁的穆清让已是满头白发,神色有些萎靡,但目光十分坚定,看着穆思梁:“思梁,君子重诺,我已失信于她四十年,如今相遇自是青天怜见”
他看了一眼发妻的遗像,转而怔怔的望着思梁:“我必要娶她,生当为夫妻,死亦同穴眠”。
穆清让有些咳嗽,周山忙扶着他做下,又匆匆倒了一茶放在茶几上。
穆思梁怒极而笑:“那咱们就登报,断绝父女关系。”
“她叫梁文轩,你叫穆思梁,她才是你亲生母亲,这个秘密我连她也瞒着”,穆青让看了一眼亡妻的照片,顿了一下
“我们这些人在时代的洪流之下,苟延残喘,谁都没有错,只是太多阴差阳错了。”
穆清让终于平静了下来,思绪漂浮,仿佛看到了豆蔻年华的梁文轩,她低头轻嗅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金丝累匝的叶脉耳饰随一缕秀发摇曳,少女听到声响错愕抬头,瞬即含羞离开。
他们本应是十里红妆,举案齐眉,相扶终老。
无奈山河飘摇,生在那时的芸芸众生,那一个不是千疮百孔,颠沛流离;以至于阴差阳错,心似暮雪。
每个人都没错,江山流转之下,黑白颠倒,昼夜难辨,左不过一句兴亡百姓皆苦。
能活着看到新国初定、百废俱兴已是幸事。
这边周山与穆思梁错愕,不可置信的僵愣着,穆思梁面脸部肌肉开始抖动,表情已经无法顺畅展现内心情绪的跌宕起伏,眼睛大颗大颗的滚落泪珠。
她双手抓头蜷缩在沙发里,泪水浸入衣襟,晕染一片。
她没办法接受这一波又一波的重挫,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娘,那个在自己自己重病时跪地祷告的的女子,那个在遇到流寇之时拼死也要护着自己的娘,那个对丈夫从不曾有埋怨,绝对支持绝对信任的娘,那个一生信佛待人和善,慈悲心肠的娘……
她可知道,可知道……
可知道,自己护的是别人的女儿,她以为对她情真意切谦谦君子的丈夫,欺骗了他一生,心里一直爱着别人;尸骨未寒之时坚决迎娶心爱的女子。
穆思梁深受新气象新思想影响,向来对鬼神敬而远之,可此时她只想恳求自己母亲信奉了一生的观世音菩萨能大慈大悲,让她早已喝下孟婆汤,看不到身后这人走茶凉的身后事。
她短短五十余年的人生,对亲邻好友雪中送炭;对丈夫尊重信任;对子女慈爱温柔;对萍水相逢之人亦是善良相助……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
这茫茫天地间,母亲须臾一生,终归是一抔黄土湮灭天际。
今天看来,她的一生短暂又可笑,渺小而悲哀。
如若她早知道一切,会如何选择呢?这世界从来不曾有如果
穆思梁能回忆起的童年,起始五岁,暮春时节的大理,莺飞草长,山川秀美,满目苍翠;突如其来的大地震瞬间哀鸿遍野,饿殍百里。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母亲是如何把重病的她从废墟之中寻出来,又在流寇四乱,时疫四起之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她只记得地动山摇,瞬间黑暗,一直哭一直哭,喉咙沙哑,眼泪枯竭;母亲满脸泥泞,全身鲜血抱着她:“囡囡不怕,有我呢”
从那一瞬间,穆思梁再也不曾惧怕过世间任何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