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您别这样,俺们受不起,伺候老爷是应当应份的。”包老四赶忙回礼。
“那就麻烦您了。我先跟思梁回去,有什么事,直接打我们电话。”
周山告别包老四夫妻,便急忙去找思梁。只见她坐在后座抱着箱子,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穆思梁。
自二十余岁与穆思梁初见,她永远是肆意张扬的光彩,举手投足间的坚毅果敢比男儿还要胜上几分。
那一瞬间,穆思梁终于显了些老态,齐耳短发的鬓角隐约有些白意,眼睑松垂,细纹杂生。
那个振臂高呼,在战火中露天演讲,不畏强权,几进牢狱而出,争取自由与民主的穆思梁在母亲去世后,肉眼可见的衰老着。
有母亲她不畏这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都有人于危难之中抱着她说“囡囡,别怕,我在呢”。
然后从今之后,她只能独自面对未来的一切,若是跌入悬崖,怕是再也不会有人披荆斩棘,只为拥抱她。
周山开着车回到了霞飞路的家里。他把车停在院子里,看着满脸泪痕抱着红木箱子入睡的穆思梁,不觉有些心疼。
示意走过来的李婶轻一点,悄声说“李婶,去客房拿一条薄绒被来”。李婶掉头转身。
不一会拿来了一条丝绒薄被,递给周山:“周先生,今天变天了,夜里寒凉,我去给您和太太熬点姜茶驱驱寒气。”
“不用了,李婶。欢欢睡了吧?”周山望着二楼已是以前暗黑。
“睡了,忠哥儿把欢姐儿哄睡的,她自己也睡了。”李婶笑着说“先生,忠哥儿越发稳重了,欢姐儿也懂事了不少。”
周山点点头,示意李婶可以回去休息了。
“默道哥,你去书房,帮我读读母亲留下来的信吧。”穆思梁抱着箱子,步伐有些踉跄。
周山轻轻揽着穆思梁“囡囡,别怕,默道一直陪着你。”周山原名周山铭,小字默道。
多年不曾听到有人喊自己小字,恍然有些生疏。前尘往事一并如烟,国仇家恨已是尘埃落定,算了算了,如今风平浪静,国泰民安,可不是家父最大的期盼。
当年,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背起行囊颠沛流离的学生们,谁不曾渴望如今。
偌大的中国,千百万安静的课桌也是放得下。仁人烈士用生命与鲜血换来的好日子,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活下去呢。
他回身过了,只觉得思存身子有些冷,不住的颤栗,仿若置身冰窖,通体生凉,寒自心起。
穆思梁坐在地毯上,依旧抱着那个红木箱子。
“周山,台风桌子抽屉最后一格,信在那里,你读给我听吧。”穆思梁心下一酸,又开始落泪。
周山找到了那封信,打开后发觉信是一方锦帕,右下角竟然秀了一朵绒花,一朵蚕丝缠绕的绒花,,而不是别称为绒花的合欢。
他百思不得其解,思梁曾说母亲最喜欢合欢,自己还曾送她合欢花样旗袍为生辰贺礼,竟连她的棺椁寿衣之上也是合欢图样。
这究竟是怎样一场跨越几十年的纠葛?事情究竟是各种模样?周山手指有些颤抖,他似乎不敢打开这张薄薄的纸。
那个柔弱坚毅的女子,曾为多少为新光明奋斗的青年学子们提供帮助与庇护,又曾多次散舍家财从贪官恶隶中赎买那些为国者生之希望。
她这一生已然是场悲剧,然而这悲剧竟然也只是冰山一角。掩盖在滚滚历史的背后,多年之后,谁也记不得,谁也看不清,一抔黄土,湮灭四散。
茫茫天地间,众生不过蝼蚁,古往今来,万水千山之下,那些柔弱而坚毅的母亲,似乎很少留下足迹和姓名。
她们一生也曾希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然而最终不过,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