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说：“我发现在这种问题上，每个人都会把确保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在规矩不明确的情况下，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经办的官员一定要引经据典，四处网罗依据，即使不能让各方人员都满意，至少也要争取堵住各方人员的嘴。因此自古以来，主管祭祀礼仪的官员才会经久不衰，以致起源于祭祀之职的儒家思想竟然主导了帝国几千年，而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确定不同等级之间应该享用的不同规格的礼仪，尤其是祭祀和庆典的礼仪。
“经办的官员为了避免办事不当而招致祸端，也会尽可能多地征求各方意见，牵扯进来的人越多越好，官员的职位越高越好。如果能够得到皇帝预览，那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王晴的儿子说：“可是古人说，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民间俗话说，人多打瞎乱、鸡多不下蛋，人越多意见越复杂，事情不就越难办了吗？”
王晴说：“没错，这样一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提的建议也会越来越多，经办者为了兼顾各方的意见，争取更多人的支持，礼仪也就越来越复杂了。对此帝国还有句俗语美其名曰‘礼多人不怪’。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礼节就会越来越繁复，仪式就会越来越铺张，费用也会越来越高。
“这种越来越繁复的礼仪，让受礼者感受到身份的尊贵、可以赢得受礼者的欢心；让经办者捞取更多的油水、因而可以让经办者更加满意。因此在帝国的漫长历史上，这种专门从事礼仪祭祀的人越来越多，仪式也越来越复杂，因为只有把别人都搞糊涂了，才越发地显出他们的重要性，只可惜最终的负担还是会被转嫁到普通的老百姓身上。”
王晴的儿子说：“真是封建糟粕。”
王晴说：“没办法，人又不是活在真空里，当然就不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了。这个项目的另一个困难就是建筑的风格，凯旋门这种建筑形式在帝国的历史上并不被十分重视，中国古代帝王的做法是祭天地、祭山川、立石碑以昭告天地，没有凯旋门这类的建筑风格。世界上虽然有不少的建筑形式，也形成了不同的建筑风格，但是与帝国的建筑风格都是格格不入的，在帝国的现有建筑群中突然出现一个风格迥异的建筑，肯定会破坏整体美感。”
王晴的儿子说：“的确如此。爸，我倒是有个主意。”
王晴问：“什么主意？”
王晴的儿子说：“您看巴黎的凯旋门，它最大的特点是什么？突出！周围没有高大的建筑物，只有一座凯旋门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一下就突出了它的独特风格。如果这座凯旋门被摩天大楼包围着，还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王晴说：“可是，在帝都这个地方，而且一定要在注目、显眼的位置上，哪里还有那么一大块空地呀。”
王晴的儿子说：“那就拆呀，或者让风头盖过现有的一切建筑物，反正只要让大元帅高兴就行了。”
王晴问：“那以后呢？万一大元帅哪天倒台了，我不还是给家里惹祸了吗？”
王晴的儿子说：“大元帅怎么可能倒台呢？您别忘了，大元帅现在就是个机器人，机器人还会死吗？既然机器人不会死，又怎么会倒台呢？”
王晴问：“那别人会不会认为是僭越呢？毕竟大元帅还不是名义上的至尊，名不正言不顺啊。”
王晴的儿子说：“您只管设计不管解释，只讲技术不讲政治，只说风格回避等级，至于是不是僭越，那是别人的评价，别人的评价触怒了天威，那就不是您的责任了。”
王晴说：“有道理，你这番话解决了这些天一直都没有解决的难题，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好了，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好喝两杯，我要好好给我的大孙子庆祝一下。”
帝国建筑设计院的一间会议室里，总设计师正在组织设计方案审查会，这是王晴布置给院里所有资深设计师的，并要求每个资深设计师都要提交一个方案，王晴今天就是组织大家一起审查这些设计师提交的方案。
王晴看着大屏幕上的一个个图案却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坐在会议室里的设计师们见王晴这个样子，知道他对这些设计都不满意，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于是只好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都在等着王晴发话，气氛显得很凝重。这也不能怪他们如此重视，因为他们接到的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工作内容是为帝国大元帅李靖入主帝都之战建立一座凯旋门。
就在王晴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轻轻地走到他面前，对他轻声说道：“王总，我们那个脑机接口辅助设计的项目，您不是已经验收了吗？要不您用那个试试怎么样？”
王晴抬头看了看这个人，见是本院的科技发展部主任孟奇，便说：“好吧。”
随后，王晴随同孟奇来到了脑机接口辅助设计项目实验室。孟奇指挥手下的工作人员给王晴戴好头盔，然后启动程序，对王晴说：“王总，这个项目的特点就是所思即所得，只要您想象的东西都可以反映在画面上，您只管想象，其它的事都是由计算机完成的。”
王晴将意念集中，然后眼前的画面就在不停地变换着。
王晴先把精力集中在周边的建筑物上，对周边建筑的总体风格进行评价，然后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个风格不同、高矮各异的建筑形象。他不停地与四周的建筑风格进行评价、对比，并把周边的建筑去掉之后，终于将凯旋门的大小、风格确定下来。
接着，他又开始对凯旋门的外立面进行细化处理，随着他的思路变化，外立面也在不同地变化着，这时整个凯旋门的高低、大小和形状也在做着一些局部的修改。
王晴向着凯旋门走去，进了大门，他便想着内部空间怎样分割，楼梯开在哪里，电梯放在哪个部位，大厅装饰应该是什么风格。随着他脑子中的想象，那些想法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于是王晴沿着台阶逐级而上，来到二楼，将二楼的空间也布置了一遍，一切就绪之后，他又向上面走去。
王晴就这样走一层设计一层，当他走到楼顶之后，又向四周仔细观察，将整个凯旋门的方案又根据周边的景观进行了局部修改。然后他又沿着楼梯向下一层一层地走下来。每走到一层，他都要沿着楼道走一圈，把设计方案再完善一遍。
王晴走到一层大厅，又将整个设计从头到尾重新复核一遍。然后又走到大街上，对周围建筑反复核对后，再次将一些影响效果的建筑物去掉，这才对方案进行了最终确定。
随着王晴确定了最终方案，计算机迅速进行了内部审核，将一些具体的细节数据进行核算，对一些数据误差和设计优化提出了修改建议。王晴确定接受系统的建议之后，系统就将整体的方案设计、各个局部方案设计、施工图设计全部完成。并且完成了最终的材料清册和施工图预算。
也就是说，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王晴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施工图设计，完全可以按照这个图纸进行招标和施工了。当然王晴没有选择初步设计，因为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看着那些标注得清晰、完整的施工图数据，王晴不禁感慨万千。这些平时要做的测量、设计、绘图、制图、计算材料、配置价格、形成施工图预算，哪样不是既费时间、又耗精力，现在这个系统竟然一气呵成，多么不可思议啊。就连平时必须的地质勘测，系统都通过调用周边数据的方式给出了具体建议，这些只要再组织一次勘测进行复核即可。如果没有大的变动就可以直接出图了，即使变化再大，也只是根据实际的地质勘测结果进行修改即可。
王晴摘下头盔，孟奇和一群人都关切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疑问。王晴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孟奇说：“先听好消息吧。”
王晴说：“好消息就是，设计已经完成了，不只是建筑设计完成了，就连施工图、材料表、施工图预算都完成了。你们都可以轻松了。”
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孟奇说：“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这么快就一次性完成了，平时怎么也要十几个人做上几个月呢。”
旁边人也附和着：“是啊，那还要是顶尖的好手呢。要不怎么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
孟奇又问：“那坏消息是什么呢？”
王晴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人，说：“坏消息就是你们可以彻底地轻松了。”
孟奇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您是说给我们放几天假吗？”
王晴说：“你想得美！彻底放松的意思就是，以后再也用不着你们，你们都可以彻底回家了，换句话说，你们都失业了。”王晴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几个字都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翘首以盼的科技应用确实提高了工作效率，但是也夺走了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变成了失业者。成功的喜悦转眼之间就成了他们的梦魇，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突然人群爆发了愤怒的声讨声：“孟奇，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饭碗都砸了吗？”
人们越说越激动，于是一窝蜂似地冲出去，找院长去请愿，要求院长坚决不能使用这种技术。闻讯而来的人越聚越多，纷纷加入了请愿的行列。
院长向大家摊着手说：“诸位冷静一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世上既然有了这种技术，我们不用别人也会用。别人用了我们一样会倒闭，你们照样还会失业。你们觉得股东们会答应你们的要求吗？这种技术出来后，连我自己的工作也保不住了，所以我跟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我只能替大家去争取一个机会，也就是让大家继续工作，直到退休，只是以后我们院就不能再进新人了。如果这个方案能够得到股东们的同意，我们就算阿弥陀佛了。”
众人想想也只能这样了，再说只要能保住自己的饭碗，后来的人还有谁去关心！于是请愿变成了请求，人们纷纷拜托院长一定要把这件事做成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即使是建筑设计这种需要高度智力的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所代替，更何况那些简单重复的劳动和那些需要耗费极大体力的工作了。一时间，被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取代工作的人员越来越多，失业大军急剧扩大。
这样一来，科技进步给人类带来解放的同时，也造成了大量人员的失业。人们在享受科技进步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它所造成的弊端，而最大的弊端就是：又有一大批人被迫失业了。
于是被科技进步取代了工作的人们不再淡定了，他们大量走向街头，开始游行示威，呼吁政府采取措施保证他们的工作机会。
其次爆发的是家庭主妇们。这些家庭主妇们平时把丈夫、孩子送出家门后，在家里百无聊赖，就盼着丈夫、孩子回来后，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即使她们的丈夫、孩子们累得不想理她，但是只要有人在身边，她们就觉得心里踏实。所以每天晚饭的时光，即使是她们一个人在厨房里边忙活边唠叨，丈夫和孩子们根本就不会帮忙，也至少还能唠叨一下。
可是现在不行了，丈夫和孩子们一到家，人人都戴上一个眼镜或者戴上一个头盔，漫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想要唠叨都没有人听了，这让她们很崩溃。
于是她们就成了VR的坚定反对者，尽管家里没人时，她们自己也会沉浸在VR世界里，而最让她们不能忍受的还是对孩子的影响。
在人类的成长史上，最快乐的就是童年时光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永远都是希望，即使是最不愉快的事，他们也会很快忘记。VR技术对他们来说更是人间天堂了，从此他们不再有童话的概念，因为再虚幻的童话，在这里都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存在。
但是天下没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天下更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么好的技术当然也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代价之一是经济上的，穷人家的孩子真的享受不起这样的装备；代价之二是身体上的，孩子们根本无法抵御这种诱惑，他们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个玩乐的过程上，对其他的东西再也不感兴趣，孩子们的身体就彻底被废了。除非那些大富大贵之家，他们可以借助“身体感知互动系统”，躺在床上就能享受到与户外一样的锻炼效果，但是普通人家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代价之三是精神上的，他们无法区分现实和虚幻，他们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生活在虚幻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里。
这种伤害对孩子们的损伤实在太大了，有些孩子因为无法分清虚幻和现实而导致自杀现象层出不穷，因为孩子们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会再活过来。还有就是孩子们由于沉溺于虚幻之中而损害了身体、不愿意社交、失去了亲情友情、也失去了其他一切乐趣，每天沉浸于自己的虚幻世界之中。
这种现象引起了家长们的极大担忧，继而是极大的愤怒，他们开始是在网上发表文章，慢慢地发展到网上串联、现实中示威游行，呼吁政府采取措施，抵制这种技术。
可是任何一项技术都没有像脑机接口这样的虚拟现实技术让人们更加沉迷的，而沉迷则意味着巨大的市场和利润。在利润面前没有任何资本能够抵挡得住诱惑。于是在资本的鼓动下，大批所谓的专家学者纷纷出面论证这项技术的光明前途和巨大好处。
于是支持派和反对派又在各种场合进行激烈论战，互联网更是成了双方的主战场。各种力量又将目光锁定政府机关，家长们希望政府出台法律来规范虚拟现实的发展，将虚拟现实驱离儿童的环境。而资本又极力鼓吹让孩子们尽早接触虚拟现实，更好地培养他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面对双方截然对立的要求，政府官员也很难办。一方面是数量巨大、情绪激动的家长，从人性的角度他们认可家长们的看法，起码在他们自己家里，他们也是限制自己的孩子沉迷于虚拟现实游戏的。
但另一方面是为帝国经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资本集团，有的还是与官员有着密切利益关系的人，再加上这些资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进行的游说活动，让这些官员们无法对资本集团下手。
于是社会这两种对立的情绪便共同存在，而且斗争越来越尖锐，游行示威经常爆发，以致成了常态。
在帝国这样一个对游行示威零容忍的国度里，这也是让人非常不理解的现象，对此坊间的传闻是，官方也有意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日益嚣张的资本集团，而且这种矛头直接对准资本的行为也可以减轻矛头直接指向政府的压力。因为得罪民众、得罪资本集团都不是政府的明智选择，他们这样互相斗来斗去最符合政府的利益，所以政府才会默许这些游行示威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