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冰水、啃干菜、搬钢轨、铺石渣、砌铁路,忙碌的步伐追逐着时间赛跑。
月落下,乌啼起,满天霜,冰雨和闷雷,别管......
只是一到那灯火通明的除夕啊,身处异乡的人儿便彻夜难眠。
想一想,家里在水一方的“腊肉汤”,老母亲缝了又补的旧背心,漏雨的盖梁瓦和反向的水龙头......
蹲在铁路边上,又狠狠给了自己两拳。
大雪一连纷飞了两个年头,木龙滚滚,一路呼啸,父亲终得以搭上了回程的火车。
这是父亲的青春跌宕的词藻,父亲没有什么散文诗。几十年后,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
二零二零伊始,全国疫情爆发。隔离、封城、关厂、停运,猝不及防的是父亲也失业了。
一宿一宿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将一切归零,重新做个面匠吗?
四十九了,再也比不上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小伙子了。
拥挤的求职公寓里堆满了来自外地的陌生人,他们埋头写着履历怀抱着多少憧憬。
抬头望着斜阳,连一纸文凭都没有的人儿又该漂去哪里。
依稀记得孩提时总爱溜达到父亲的面坊玩耍。
斑斑锈迹的栏杆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弹孔,长满青苔的角落也能有几缕轮滑的游痕。
大人们让我看面,有时我也会倚在那筛落阳光的面袋旁小憩。
奈何松垮的老式搅拌机总爱传来“咯咯咯”的闹铃,万条垂下的白丝绦也伴着微风得瑟起舞......
气急败坏的我便要折下一截,一节一节掰断它,当然也少不了大人们爱的“抚摸”。
后来才知道,我每天厌烦不愿意吃的面条,经历了整整七个工序才送到了我的面前。
竟是父亲重复在每个凌晨起来和面、切面、盘条、醒面、拉面、晒面、装面……
挂面最是金贵,日照频回身,风偏怯断折,云黑紧收屋。
可父亲偏偏就能凭借和面白手起家,从农村奋斗到城市,从六平米的地下仓库住进百多平米的小洋房,成为乡亲们骄傲的那个“和得转”。
这是父亲血液里流淌的诗篇,父亲没有看过什么散文诗,只是那双爬满了血丝浑浊不堪的双眸始终闪烁着不息的心火。
如果你问起我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我还真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曾在夏夕扛着柴荆小心翼翼地踩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
在冬晨驾着炭车碾轧冰冻的车轮印往集市上赶去;
在秋风中爬上楼房盖梁砌瓦一双手搅开无数水泥混凝土;
在春雨里昼夜不息开计程车接送来来往往的旅人……
父亲一直在各行各业中摸爬滚打,一生走南闯北从不停息。
或许你会好奇父亲是如何教育我的,我只能说我父亲很少用言语表达什么。
父亲没读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车牌号前的英文字母都不懂,没什么祖传的家训,更别提写什么傅雷家书那种教育式了。
以前觉得与父亲代沟太深,新兴流行的事物他一窍不通,跟他没什么共同话题。
只是某一天一时兴起问到父亲的童年,他会风趣幽默得滔滔不绝。
原来父亲懂得空调的结构不过是台压缩机和几块钢管构成,
他会在送我上学赶不到车时打手势招对面的空车调头,
无论什么东西在他手上就能掂量得出准确重量。
我在书上学到的那点贫乏的理论知识,父亲居然早已实践多次且熟能生巧。
是啊,父亲到底手把手地教过我什么呢?
只是从小到大跟着父亲做,依葫芦画瓢,不知不觉间我也学会了,长大了,懂事了。
是基因的传承,还是耳熟与目染?我也弄不清了......
父亲没有什么散文诗,只是几十年后,我的父亲会老得像一张旧报纸,那上面的散文诗,就是一辈子……
父亲的本子上,没有散文和诗,有的只是给别人干活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