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天空中乌云密布,下方则是一团团灰黑交织的暗影。马尾形状的旗帜在微风中摇曳,一场小雨不期而至。远处,低沉的雷声隐隐作响,声浪越来越大。
爱琴海愤怒的波涛猛烈地拍打着礁石海岸,激起一道道高高的海水柱,这是大自然力量的壮观展示。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其威力将非同小可。
旗帜下,一名体格健壮的年轻人昂首站立,身着蓝色丝绸长袍,上面绣着繁华的图案,在摇曳的火把光下若隐若现。他面容英俊,气宇轩昂,彰显着高贵的血统;他眉骨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使坚毅的眼神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他的视线在汹涌的海面和乌云密布的天空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远处朦胧的塞萨洛尼基城上,那座城市的灯火遥不可及。
“殿下,”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风势渐强,细雨已打湿您的头发。为了即将到来的风暴,我们还是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年轻人微微转身,认出了说话之人——他的大维齐尔,首相,巴耶济德·帕夏,是他最忠诚的顾问和朋友,与他共同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
“我知道,亲爱的朋友。”他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忧郁:“但生活中的风暴并非我们所能选择。我们只能勇敢面对,期盼着能够在另一侧获得胜利。”
巴耶济德郑重地点点头,与挚友多年生死与共,深刻理解着他的好友肩上所承担的责任的分量。
“殿下以前也经历过许多风暴,每次都化险为夷,”巴耶济德坚定地说:“这次也会过去的,您的统治将继续繁荣昌盛。”
苏丹再次转向海面,声音变得坚定,那丝忧郁随着风消散无踪。“说到风暴,“威尼斯人的舰队在加利波利给了我们沉重一击,夺走了许多生命,给我们的舰队造成了重创。”
巴耶济德皱起眉头,他知道加利波利海战的失利对苏丹的新政权来说是一次重大打击。
“我们确实遭受了挫折,”他轻轻叹气:“但威尼斯人也有自己的弱点。他们的舰队虽在海上称霸,但在陆地上却无能为力。他们的领地和城堡都暴露在我们的箭矢和长矛之下。如果他们胆敢继续挑战我们,必将自食恶果。”
苏丹微微点头,目光变得锐利,思绪飘向未来:“没错,威尼斯人现在可能自以为占了上风,”他冷冷地说,“但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他们已经啃下了自己无法消化的东西。哼,他们只是个小麻烦……至于我那‘亲爱’的堂兄穆斯塔法。”他轻蔑地吐出这几个字:“他们将为他们的不忠叛乱付出惨重代价。”
巴耶济德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奥斯曼国的王冠给他年轻的苏丹带来了沉重的压力。自从西元1402年安卡拉战役中,前任奥斯曼国苏丹,雷霆巴耶济德一世被世界征服者帖木儿击败俘虏后,这十四年来奥斯曼国一直处于风雨飘摇的内战和动荡之中。
内战持续了十一年、五位王子之间的残酷厮杀,直到三年前现任苏丹登基,局势才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然而,命运似乎一直在考验着眼前这位骄傲的苏丹——穆罕默德,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挑战和危机,而终点似乎遥遥无期。巴耶济德怀着沉重的心情,将注意力转向逼近的风暴,看着雨滴逐渐变大变重。
随着风暴的逼近,雨势越发猛烈,但穆罕默德却岿然不动,任由风雨洗礼,他似乎在与自然的挑战较量着意志。
从穆罕默德还是少年时,他便骑马持枪上阵杀敌。虽然如今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历数十场死战,光身上的伤疤就不下七处,更是多次差点殒命沙场。苏丹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他不会被区区风雨而轻易动摇。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穆罕默德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汹涌的波涛:“等时机来临的时候,我们将倾尽全力从海上和陆地攻击威尼斯人。到时候,我们的反击将像夜空中的闪电,迅猛而令人措手不及。但目前,我们首先的目标要铲除寄生虫穆斯塔法和那个邪恶的叛教者,贝拉丁。”
巴耶济德点头表示赞同。当下的奥斯曼国面临着许多威胁,与穆斯塔法和贝拉丁这两个顽固不化的毒瘤相比,眼睛里只有金钱、贪婪的威尼斯人只不过是个小麻烦。
作为十余年奥斯曼内战的最终获胜者,穆罕默德不能容忍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和王冠。
当他得知他的亲叔叔,对奥斯曼国王位有宣称权的穆斯塔法潜入保加利亚意图篡位时,他亲率大军决定性击溃了仓促起事的叛军,然后一路领军从保加利亚追杀叛徒穆罕默德至爱琴海边。
“那个罗马人的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他将穆斯塔法接入了塞萨洛尼基城内。”穆罕默德将话题转向了眼前关切的议题。
“我听说,这个安德罗尼卡名义上是专制君主,实际上却因得了重病是一个废人,整日卧床不起,任凭城里的教士、商人和军士争权夺利……可是今天在城外,我却看到这城防颇有章法,城头上的旗帜鲜明、士兵的精神饱满,城头上更是出现了双头鹰的皇旗,你觉得是为何?”
穆罕默德并未看向他的大维齐尔,而是将目光抛向了远方——在海的另一端,团团火光在风暴中隐隐出现。那便是东罗马帝国陪都,爱琴海海域仅次于君士坦丁堡的繁华城市,如今穆斯塔法的藏身地和他们此行的目标,塞萨洛尼基城。
虽然穆罕穆德背对着自己,巴耶济德依然朝着前方背影鞠躬行礼:“回殿下,安德罗尼卡年仅十六岁,是东罗马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二世的第三子。他八岁被封为塞萨洛尼基的专制君主,但如您所说,在来到这座城市没多久便得了怪病,近十年来一直瘫痪在床。”
“这一情报非常确定不会有差错。所以我认为,今天城头上看到的,应该是守军找出的替身;那封回信应该也是署名。我知道城里有个出色的罗马人将领名为莱昂塔里斯,也许是这个人做出来的伎俩。”
“我的朋友,你知道吗?”穆罕穆德回头看向巴耶济德,脸色变得凝重。
“今天在城外,我看着城头上的双头鹰旗和旗帜下的年轻金甲身影,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安德罗尼卡。而我的预感告诉我,如果一个人能从瘫痪的床上站起来,那必是得到了上帝的锤炼。”
“而这个年轻人身体上能够战胜病魔、领导力上能够统领臣民、毅力上能够登上城墙与我的大军对峙、智慧上能够用一封信件提出一个我们不得不接受的条件,那么他将来必将能做出一番伟大事业来。”
“毕竟,嘿,我当初第一次杀人,便是十六岁。”
“殿下有识人的智慧,不过这些罗马人天生懦弱,只能凭着高墙而消磨您的恩宠和仁慈。”
巴耶济德目光坚定看向他的苏丹:“只要我们将散落的突厥臣民归为一统,让奥斯曼家族残破的王冠重新焕发金光,那么必能让您的意志普撒在每一寸土地,而在重新团结一心的奥斯曼国面前,无论是威尼斯人还是罗马人,都不能威胁我们。”
风暴在奥斯曼国两个最具权势的人周围肆虐,但两人却坚定地站在风雨中,他们重整旧山河,恢复奥斯曼国过往荣光的决心从未动摇。
-----------------
第二天,一艘小船从塞萨洛尼基城出发,驶向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船上载着一名信使,带着一封信件。
致我尊敬的罗马皇帝,至尊奥古斯都陛下:
奥斯曼王位争夺者,穆斯塔法王子和尼科波利斯总督朱奈德·贝伊在保加利亚被穆罕默德苏丹屈辱的击败之后,已逃至塞萨洛尼基的高墙之下。我们接受了他们的避难。
苏丹的军队穷追不舍,现已包围了我们的城市,并要求我们交出篡位者。而安德罗尼卡亲王亲自检阅了士兵们,提振了所有人的士气,成功抵御了穆罕默德苏丹和他的大军的恐吓。我们向您通报我们对奥斯曼人作出的外交提议,细节已随本信附上。
然而,这样的谈判需要两国元首之间的最终确认和首肯,我在此恳请陛下确认我们与奥斯曼人达成的协议,并授权我们据此签订条约。
与此同时,塞萨洛尼基城的士气坚定不移。我们的城墙由警惕的守卫把守,我们的人民得到了充分的补给。奥斯曼海军在威尼斯人的打击下遭受重创,无法封锁我们的港口。
我们的城市将经受住考验。安德罗尼卡亲王也借此向您致以亲切的问候,并表示在主的恩赐下,他的疾病已奇迹般痊愈,待到局势稳定后,便将亲自前来首都觐见陛下。
我们祈祷这封信能让您身心健康、精神焕发。
您永远忠诚和忠实的仆人,
安德罗尼卡·巴列奥略
德梅特里奥斯·拉斯卡里斯·莱昂塔里斯
西元1416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