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对“我的父亲”罗马皇帝说,在主的帮助和他的竭诚合作下,我已经恢复了我的世袭领地。从今往后,我就是他的臣民,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因为他会发现我既不是不知感恩,也不是忘恩负义。让他命令我听从他的吩咐,我将像仆人一样最乐意的执行他的旨意。’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致罗马皇帝曼努埃尔二世的信》,14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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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洛尼基城内居民们还沉浸在对城外奥斯曼人围攻的恐慌中。虽然帝国目前与奥斯曼人还处在和平友好的阶段,但是劫掠成性的突厥游牧民还是时不时会对帝国的城镇发起骚扰抢掠。
因此当居民们前些天得知穆罕默德苏丹亲自带领了一支大军抵达他们的城市大门时,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代理总督莱昂塔里斯对民众可能产生的恐慌心理早有预案。他安排军士在城市广场中央立起了一个大台子,找了一个大嗓门的士兵每天在固定时间里更新城墙上的情况,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
如此一来,民众听到城外的奥斯曼人来的都是骑兵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心思一下子就安定了许多。然后听到他们的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已经与奥斯曼人开启了谈判后,期待和平谈判的成功已然取代了此前的慌张情绪。
围城的第三天传来了城外奥斯曼人的苏丹穆罕默德忽然启程离开的消息。穆罕默德苏丹带着主要的骑兵部队向北方返回了他的国土,只留下了数百名骑兵护卫着奥斯曼首相,大维齐尔,巴耶济德继续与安德罗尼卡交涉。
整个城市都响彻着欢呼雀跃的声响,连城外的巴耶济德都能听到,这让这位位高权重、在奥斯曼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维齐尔颇为恼怒。
只是巴耶济德深知穆罕默德虽然战胜了王位挑战者们,但是多年的内战让奥斯曼社会严重撕裂,许多人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财产和权力,因而对穆罕默德的政权怀恨在心。
同时那些表面恭顺的军功勋贵、贝伊老爷们,也仅仅是暂时臣服于苏丹军威之下。这些首鼠两端的人一旦看到风向发生变化,嘴上的忠诚就会立刻消失。
这些现状迫使苏丹更加依赖支持他的安纳托利亚的高门大族,其中最有影响力的莫过于连续出了三任首相的坎达利家族。
然而,苏丹为了稳固高门大族的支持而不得不没收了许多在内战中战败了的军功勋贵的土地,并将这些土地赏赐给高门大族,这让许多失去了土地的封建武士对苏丹非常不满。
这也意味着虽然名义上苏丹的权势无边,但是他的统治根基却非常不稳,一点叛乱的火苗都可能在荒原上点起熊熊大火。苏丹和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慢慢消化,稳固统治。
因此虽然贝拉丁本人并非尊贵的奥斯曼王子,也没有正统王位宣称权,但是他作为德高望重的智者、闻名整个中东世界的宗教学者、又是前篡位者穆萨的首席大法官,在无数奥斯曼民众和军队中都有巨大的威望。
他在穆斯塔法叛乱后随即就在保加利亚发起起义,这让穆罕默德和巴耶济德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拿出来去应对这个最大威胁。现在还不是时候和狡诈的罗马人翻脸的时候。
这便是穆罕默德苏丹的心思。他在临走的时候向巴耶济德交待了底牌,只要能够不让穆斯塔法再兴风作浪、不影响镇压贝拉丁的军事行动,无论罗马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是动摇奥斯曼核心利益的,都可以暂时接受。等到稳定局势后,再做商议。
巴耶济德在心中已有了预期,以罗马人一贯的贪婪狡诈,想必将借此机会从苏丹那里狠狠的讹诈一笔。只要数字不是太离谱,给了也就给了。
只是巴耶济德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收到安德罗尼卡送来的正式谈判条件后,除了每年六万银币、一次支付三年共计十八万银币的高昂‘看守费’之外,居然还要求获取一座名为新帕特雷的荒废城堡。
敏锐的巴耶济德立即就察觉到罗马人的用意,他们的战略方向一定在希腊,试图趁着奥斯曼人内忧外患的时候趁机收复被拉丁人占据的领土。
自从拉丁人在第四次十字军中建立的拉丁帝国轰然倒塌领土碎了一地后,那些散落在希腊的四分五裂的拉丁公国、伯国们在经过罗马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和后来的奥斯曼人轮番攻打后,此时一个个都已非常弱小。因此虽然罗马人的实力在奥斯曼看来不值一提,却对那些拉丁小国有压倒性优势。
‘现在只能优先应对贝拉丁的叛乱。’巴耶济德虽然非常不忿那些的条件,此刻在罗马人承诺囚禁穆斯塔法后实现了这次前往塞萨洛尼基的根本目的后,只能暂时与罗马人妥协。
‘不能轻易的让罗马人收复了希腊。’巴耶济德的心里已然有了决断。他将加强希腊地区的情报搜集,向拉丁人援助补给和粮草,而如果未来有一天局势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考虑出兵干预希腊战事。
奥斯曼人同意了罗马人开出的条件。
广场上,当士兵向城里聚集起来,数千翘首以盼的民众宣布了与奥斯曼人和解的条件时,民众们的情绪瞬间沸腾了。往常都是奥斯曼人蛮横无理向帝国索要赎金,这一次居然是帝国破天荒的争取到了被掳掠人民的释放和公正的赔偿!
民众们并不知道这个条件背后的无数考量、盘算和试探,他们能看到的是一个在城防上做到不慌不乱、井井有条;在交涉上为帝国赢取了重大胜利,保护了百姓生命和财产的专制君主,安德罗尼卡。
对于塞萨洛尼基的民众而言,安德罗尼卡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前还只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名为最高统治者,却消失在日常生活中,只有在重大事件、官方文件中,偶尔能够听到这个名字,提醒人们这个城市存在一个专制君主。
然而从今日开始,安德罗尼卡已化身成了胜利和奇迹的符号。在重病多年后,居然在奥斯曼人来袭的前一夜突然奇迹般的恢复了行动能力,这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而在面对奥斯曼人的围攻时,从未出过宫殿的年轻专制君主却临危不乱,成功化解了一次巨大的危机,这只能用神助来形容。
随着安德罗尼卡的声望剧增,成为塞萨洛尼基民众心中最受欢迎的人,他也成了被人议论最多的话题。很快大街小巷上就开始出现了各种关于安德罗尼卡的传言,在这些传言中,安德罗尼卡被描述成了上帝用来拯救众生的使者、或者是神通广大的先知。
‘上帝垂怜我们的苦难,对我们的专制君主降下神迹,让他成为传播上帝福音的使者。’
‘以上帝的名义,安德罗尼卡专制君主将会把我们从奥斯曼人的苦难中拯救出来。’
当这些已在民众口中广泛传播的传言传入安德罗尼卡耳中时,他与莱昂塔里斯刚刚从探视和慰问被奥斯曼人释放的百姓的路上回来,此刻正准备一同出发去会见塞萨洛尼基的大主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会心一笑。
“如此说来,不应该由‘上帝的使者’拜访大主教,而应该由大主教来拜见我们的‘上帝的使者’才对。”莱昂塔里斯打趣道。
安德罗尼卡只是微微一笑。
他们沿着城市的碎石街道骑马前行,不久便来到了建筑宏伟又富有历史的圣尼古拉斯教堂,这是塞萨洛尼卡教区的所在。而塞萨洛尼基教区的大主教也带领着一众高级教士在教堂正门外迎接,以示对专制君主的尊重。
为首的大主教西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他年轻时在君士坦丁堡接受过广泛而严谨的神学研究,是帝国众多信徒和主教中备受尊敬的神学家。
他精通东正统的一切教规,对所有宗教仪式,从布道到日常祷告,都有着广博的知识。然而,他从未有过任何与世俗世界相关的经验或培训,对世俗事务更是毫无兴趣。
安德罗尼卡与大主教互相致意行礼,然后并肩走入教堂内。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内堂装饰金碧辉煌,大理石的墙壁、大量镀金的圣人雕塑、精美的马赛克地板、镶嵌在墙壁上的发光宝石、撰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捐赠碑,这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正教会所掌握的巨大财富。
安德罗尼卡按照正教教规,在耶稣十字架面前做了祷告,然后一行人随即来到内堂后面的会议室,一众教士和安德罗尼卡与莱昂塔里斯一行人分坐两旁。
落座后,大主教西缅抿了抿嘴客气的问道:“尊贵的专制君主将异教徒阻挡在了城墙之外,保全了这座上帝的居所免遭亵渎,为此我们都表示感激,愿上帝继续赐予您力量和勇气。”
双方客套了一阵子后,话题终于来到了安德罗尼卡此行的目的。
“上帝的恩宠不应因为祂的羔羊的毛发深浅而有区别,希望尊敬的大主教大人能够怀着怜悯之心,向需要救济的人们伸出援手。”
听明白了安德罗尼卡来要钱的意图,西缅虽然笑容不变,但神色已然冷漠下来:“我听说异教徒向您偿付了一笔丰厚的赔偿款,我相信这个数字应该足够那些受难的民众重建家园了?”
“需要救济的人并非他们,而是从奥斯曼境内逃难来的难民们。”
莱昂塔里斯见西缅和教士们一脸困惑,在旁解释道:“最近有很多原来的奥斯曼臣民为了躲避战火而逃离了家乡,他们许多都是饱受异教徒剥削的正教徒、罗马人。”
“这些人的到来,我们理应伸出援手。而为了防御奥斯曼的再次入侵,军费必不可少,因此我们向教会请愿。”
“这样啊……教会对此确实必须有所表示。”西缅敷衍了一下,并未说出任何数字。
安德罗尼卡早有所料,此刻他接过话题道:“奥斯曼人赔付的十万银币,除了三万上缴君士坦丁堡、二万用于加固防御外,剩下的全部作为赔偿费用足额支付给了近五年来被奥斯曼人掳掠受损的民众,共计二千五百人,每人获得了20个银币。这些钱全部从行省的财库足额划拨给了每一个人,全城的人都知道的。”
“这些人都是帝国的居民,赔付他们蒙受的财产损失是正确的事情。”
西缅停顿了片刻,内心却已不满安德罗尼卡想用教会的钱来收买人心的算盘。在专制君主无比慷慨解囊的对比下,今天如果教会不出点血难免会影响在民众间的声望,不仅影响未来的捐赠也会影响传播上帝福音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