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虔诚的、憎恨上帝的、可恶至极的突厥人吹嘘他们战胜了罗马人……
罗马人看不到这个世界已被邪恶的势力所统治,无视世界已被邪恶的人、地狱的奴仆以及那些以武力侵占邻居财富的人所占有……
然而那些邪恶的异教徒终将遭受与希腊人同样的苦难。异教徒虽然认识上帝,却既不将祂当作上帝尊敬、也不敬拜祂,他们的真主批准他们所做的一切,比如杀戮、抢掠和奴役,而这就是他们战胜罗马人的原因。’
————格里高利·帕拉马斯,《致教会的信件》,十四世纪中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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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416年2月9日
大维齐尔巴耶济德·帕夏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奥斯曼国首都埃迪尔内的苏丹宫殿。他的脸颊凹陷,面容憔悴,冒着大雪,花了三天时间昼夜不停,从安纳托利亚的陪都布尔萨骑马赶到鲁米利亚首都埃迪尔内。
1369年,奥斯曼国的第三任苏丹穆拉德一世率领军队攻陷了东罗马帝国的重镇阿德里安堡,切断了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与巴尔干半岛之间的联系。此后奥斯曼人将这座拥有悠久历史的东罗马城市为改名埃迪尔内,将苏丹廷搬迁至此,并宣布其为奥斯曼国在欧洲部分(鲁米利亚)的中心。
穆罕默德半靠在罗马沙发上,抬头看着在他面前鞠躬的大维齐尔,伸出了颤抖的手。
在多布鲁贾行省遭遇耻辱性的惨败后,穆罕默德被迫带领其军队的残余部队返回阿德里安堡过冬,只留下和巴耶济德·帕夏带领一支小规模的防御部队来遏制叛军的进攻。回到阿德里安堡后,穆罕默德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他仍然难以下床,只进行了短暂的辅助散步。
而巴耶济德·帕夏在保加利亚并未能待久。他在稳定了战线后,随即被苏丹指派到了阿纳托利亚,去统筹当地的平叛工作,直到最近被苏丹召唤回了首都。
巴耶济德摘下帽子,走上前去,轻轻地吻了吻穆罕默德的手,然后退到原来的位置。“我是应殿下的要求尽快赶来的,有哪些事情能为我的苏丹效劳?”
穆罕默德说话没有任何铺垫,他和他最信任的大维齐尔之间从来不需要藏着掖着,他的声音嘶哑而疲惫:“伊兹密尔的情况如何?穆拉德和穆斯塔法之间的争端有多严重、对我们的军事行动的伤害有多大?”
巴耶济德叹了口气才回答:“当王子们于11月抵达时,他们的关系很友好。他们有序地管理各自的军队,防止叛乱进一步蔓延。”
“但当穆拉德的骑兵在穆斯塔法负责的驻军区马尼萨郊区遭到叛军伏击时,情况变得不妙。穆拉德指责穆斯塔法未能确保该地区的安全,而穆斯塔法则指责穆拉德在没有事先沟通的情况下进入他的领土、并且指责穆拉德劫掠了自己的臣民和财产。”
“很快,两位王子的军队之间的协调就破裂了,由贝拉丁的门徒托尔拉克·凯末尔领导的叛军利用混乱掠夺了他们驻军区之间的几个村庄。严冬使我们的主力军无法大量移动,我们的舰队也被冬季风暴摧毁。我们派出的小分队要么未能拦截熟悉地形的叛军,要么遭到伏击并遭受重大损失。”
穆罕默德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你认为谁有错?谁应该为这场混乱负责?”
巴耶济德犹豫了一下。“原谅我,殿下,但我不能评判王子们。然而,如果没有明确的指挥链,而是任由两个互不隶属的军队各行其是,我担心情况不会好转。”
穆罕默德站了起来,他长期患病,身体仍然很虚弱。
他走过巴耶济德,来到墙上,从挂在那里的一个剑鞘中拔出一把剑交给了巴耶济德,语重心长道:“把我的两个儿子和他们各自的军队都叫到伊兹密尔是我的错误。我对他们寄予厚望,但他们都让我失望了。因此,我任命你以我的名义,全权统筹安纳托利亚的军队、这把剑便代表了苏丹的权力,可以将任何不遵从命令的人就地处死。而贝拉丁,则由我亲自对付。”
“但是殿下,您的身体还未康复……”巴耶济德表达了他对苏丹身体状态的不安和担忧。
穆罕默德用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我的健康现在不是问题。我们在欧洲的间谍告诉我,由无能的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德召集的异教徒基督徒聚集在康斯坦茨市,讨论如何弥合他们拉丁人的天主教会的大分裂、解决同时存在三个教皇的问题。据说,这个会议也讨论了对我们进行另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方案。
“看来这个西吉斯蒙德在十几年前的尼科波利斯还没有被打服啊。”巴耶济德面露鄙夷之色。作为曾参加过1396年的尼科波利斯之战,与十字军正面对决的老兵,巴耶济德到现在依然记得战场上西吉斯蒙德落荒而逃的模样。
“虽然他们到现在还在争吵,连选谁来当教皇统一天主教会这件事情都僵持不下,但这一切都表明一旦西方的拉丁人结束了他们的内部纠纷,他们将有能力重新威胁我们的边境,我们必须为面对另一支从北方降临的异教徒军队做好准备。”
“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消除主要障碍,叛徒贝拉丁。我们不能让他和他的支持者聚集力量、继续去毒害我的臣民的思维;我们必须彻底铲除这棵杂草,保护我们的侧翼和后方。”
巴耶济德知道穆罕默德是对的。贝拉丁利用他的胜利扩大了他的领土,现在控制着整个多布鲁贾行省以及往南到舒门地区的六成多保加利亚土地。他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威胁,只有穆罕默德或巴耶济德本人才能组织起一支庞大的军队击败他。
巴耶济德·帕夏内心极为感谢穆罕默德对他作战失利后的宽容和仁慈,他事后总结自己低估了叛军的狡猾,并发誓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穆罕默德将剑交给巴耶济德:“你休息一会儿,我的朋友,但我担心你必须很快就要再次返回布尔萨安排军队。春天来临时,我将率领一支新的军队前往保加利亚。我将安纳托利亚交给你,你有权指挥调动一切军队和金钱。我的剑是你权威的象征。”
“你必须平息穆拉德和穆斯塔法之间的争吵、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意惩戒两位王子,你必须恢复我们在当地的秩序和凝聚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应对这场危机。”
“如您所愿,殿下。”巴耶济德接过剑回答道。他鞠了一躬,走出宫殿。虽然与穆罕默德相交多年,但是时不时依然会被他的信任和看重所感动。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哪怕付出我巴耶济德的性命,也要报答苏丹的托付。
当巴耶济德消失在二月寒冷细雨中时,穆罕默德安静地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刻着疲惫,奥斯曼国的重担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和他的帝国的情况并不乐观。有限又疲惫的军队只能勉强将贝拉丁控制在保加利亚北部,只能自保无力反击;另一场十字军东征正在基督教土地上迫在眉睫;安纳托利亚的叛军再次战胜了当地的贝伊,现在正打算围攻商业重镇伊兹密尔,如果不立即增援,他们可能会占领这座重要城市,那将会使得原本就窘迫的财政状态更加恶化。
此外,他在君士坦丁堡的情报人员传来消息,罗马人正在集结一支相当可观的军队,意图不明,很可能是对希腊地区残留的拉丁人国家发动战役。
尽管这些拉丁残余势力不是奥斯曼国的附庸,但穆罕默德仍然担心罗马人日益强大。鉴于他对曼努埃尔的了解,以及过去的经验证明,这些罗马人在其名义上的“父亲”曼努埃尔皇帝的英明和稳定的领导下,如果实力增强,无疑会增加他们对奥斯曼事务的干预。
虽然曼努埃尔是一个信守承诺、小心谨慎的政治家,但是他的儿子们却不一定,也许他们会想破坏奥斯曼国的统治,甚至计划收复他们那些历史上被奥斯曼人占领的土地。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些罗马人已然吹响了光复故土的号角。
穆罕默德内心非常清楚,他恢复父辈的荣耀、让奥斯曼家族再次振兴的愿望永不熄灭;只要自己一天不死,就一天不会停止战斗。
虽然穆罕默德年仅三十岁,却在长年累月的征战中、风吹雨淋严重透支了身体健康,近几个月因长期发烧引起了呼吸道炎症。虚弱的他痴痴的看着宫殿墙壁上一幅幅祖先的画卷,仿佛在脑海中亲眼见证了奥斯曼家族先人所创立的丰功伟业。
‘主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到我重新收拾旧山河后,我将毫无遗憾的回归您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