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延安地界,空中飘着鹅毛雪,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羊毛毯,这寒冷的鬼天气老百姓都缩在家中,烧着柴火或木炭,围坐着取暖,没人愿意出门,除非逼不得已,家中断炊了。
大道上,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踏雪而来,雪上脚印深深浅浅,或直或弯,一阵寒风吹来,路边已落尽树叶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被吹得嘎吱作响。
“抚台,这雪有点大,不如去前面庙中歇息一阵,待雪小些再走。”这队人马中,一头顶皮帽,穿着皮袄,骑着黑色骏马,腰间跨剑的男子朝马车里的人说道。
这一行人正是自榆林前往固原的洪承畴等人,正说话的是曹文诏,马车里的是洪承畴。
洪承畴掀开车帘,看了眼这白茫茫的天色,点了点头:“依曹总兵所言,去前面庙中歇息去吧。”即使坐在马车里,他也觉得酷冷难挨,通体冰凉,去生个火取暖暖身子也好。
曹文诏手指东北方向,朝身边的曹变蛟说道:“去,告诉弟兄们,在前面那座庙歇息。”
“是。”曹变蛟一拍胯下骏马,飞溜似的传达军令去了。
一行人进了庙,个个须发皆白,头发湿漉漉的,进了庙,暖和了,纷纷拍去顶上,脸上,身上的雪花。
也许是受不了这寒天,一人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嘴里不住咒骂道:“这鬼天气,才十二月就这么冷。”
身边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往年十二月哪有这么冷,这天气也忒怪了。”
“可不是?今岁家里又遭了旱灾,收成不好,哎。”又一名将士感慨道。
。。。。。。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些就是小冰河时期造成的极端天气,小冰河时期可以说是大明灭亡的主要推手。
在这个时期气温大幅下降,气候寒冷干燥,极端天气事件频繁发生,如运河封冻期延长,大运河结冰严重,影响了漕运;北方降水少,旱灾连年,粮食欠收;南方则遭受洪涝。
受此引发的粮食减产,饥荒频发,加之官府的剥削,加速了大明的灭亡。
别说他们不知道,就连在北京的朱由检也不知道!朱由检不是神,只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普通人罢了,顶多比这年代的人看得远些,聪明些。
他虽然知道崇祯年间是小冰河时期,可对受小冰河气候影响造成的危害和影响,却知之不深,他前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是什么史学家,总不能要求他什么都知道吧。
“去!议论什么呢?还不快去寻些柴火生活,为抚台大人取暖?”曹变蛟冷着脸,呵斥道。
这大冷的天还要我们去寻柴火?要死啊。尽管心中不愿,可这几人还是向庙外走去,没一会抱着一堆柴火回来了。
他们将木柴分坐两堆,各自搭成三角形状,在底部放上火石,将火绒捏成一小团,放在火石旁边,有一人从腰间取出一铡刀似的小物件。
这玩意叫火镰,供取火使用,只见那人用火镰的刀刃部分敲击火石,登时火星子跳动溅出,火绒迅速烧了起来。
“呼。”庙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火堆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霹雳吧啦的声响,众将士围坐一团,伸着冰冷的双手烤着,曹文诏和洪承畴站在一起烤火。
洪承畴原本被冻得脸色苍白,现在烘着火,身子感觉暖和了许多,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润。
“什么人?”庙后忽然传来曹变蛟的一声大喝,其中夹杂着一阵哭声和求饶声。
洪承畴当即走了过去,曹文诏怕他出事,紧紧跟随在身边,一众大兵也纷纷拿起了武器,跟了过来。
步入庙后,只见曹变蛟收了刀剑,身前跪着七八名,衣衫褴褛的老人,妇人,小孩,一个成年男子都无。
“你等是何人,为何在此处?”曹变蛟见是一群百姓,放低了声调。
一行人跪在最前头的老者不住的磕着头,带着哭腔道:“回禀老大爷,我们是张家村人士,前几日下了暴雪,把房屋压垮了,逼不得已来到这庙中过冬,实在是无意冒犯啊,还请开恩,饶过我们这群老幼妇孺一回吧。”
曹文诏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一个男的都没有,问道:“怎不见家中顶梁柱?”
闻言,那老者面色一顿,颤抖着身子黯然道:“都死了。”
曹文诏听了,身子一顿。
老者又补充道:“我们两家人本是邻居,今岁遭了旱灾,收成不好,官府又催纳粮,催得急,好不容易凑够了粮,送入城里,收粮的差役说成色不好,得补交,我孩儿气不过闹了起来,被他们打死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见半点悲痛,好像已经麻木了,只身后一名妇人和两小孩在低声哭泣,显然被打死的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哎,这造的什么孽?让人家骨肉分离。
......
曹变蛟和曹文诏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唯有洪承畴神色自如,他走过去扶起了老者,温言抚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老伯,这日子还得过啊。”
可这话却像是把那老者点着了,他甩开洪承畴的手,双眼通红,歇斯底里的吼道:“过?这日子怎么过?粮食都不够吃,家里没个男人,官府那帮饿狼又盯着,让我们怎么活哇!”
他指着另一名妇人道:“你看,她丈夫本在乡堡当兵,不过是向上官讨要了拖欠的军饷,就被推入河中淹死了,留下她们这几个孤儿寡母。”
说着说着他泪流满面,哭号不止。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洪承畴面色铁青,虽然知道治下百姓日子不太好过,可他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地步!必须立刻救灾!刻不容缓!否则民无粮则作乱,天下不安!
“不要为难他们,给他们一袋粮食。”洪承后轻飘飘的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曹变蛟看着这一行人,终是绕不过良心,从袖中取过一锭银子,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回到前庙,众人内心沉重,气氛有些沉闷,哎,这两家人真是惨啊。
曹文诏寻来一破旧的蒲团,递给了洪承畴,后者拿过垫在屁股上,坐了下去,他愣愣的看着火堆,火中似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在被灼烧,在哀嚎,在求救。
这帮贪官蠹役,百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们还在念着那些蝇头小利!待我自固原回来,定要你们人头落地!
可这仅仅是延安府一处吗?有没有可能整个大明的天下皆是如此啊,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