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到下午,天色一暗,春凝便将年夜饭备好了。一来这是大家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二来小六今天可怜的紧,还是早些填饱他的肚子慰劳慰劳他。
可在我们肚子饱饱,铺了毯子在地上玩骰子时,陆老太太的贴身女使刘妈妈却来喊我去东府吃年夜饭了……
心里十分震惊且无奈。这才知道,陆寒煜他们每年都是去那边一起过年的。都怪我将自己摘的太干净,忘了陆府里还有陆老太太时时念着我们是一家人。便只好让刘妈妈先回去,匆忙收拾了一下,赶紧往东府赶去。
到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坐好了,碗筷不曾动过,我关上门,行礼道歉“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祖母安好,父亲母亲安好。”
“快来坐”陆老太太向我招手。
“姐姐是忘了今日团圆饭了么?祖母可担心坏了,只怕姐姐身子不舒服呢。”赵京嫣拿手帕点了点嘴唇,看着我笑。
桌上有两个空位,一个在陆老太太对面,挨着赵京嫣和陆寒煜娘,另一个在陆老太太身边,挨着陆寒煜。不管是心里还存在着的对陆寒煜的怨气,还是基于与陆寒煜的友好协议。我都十分自然的,顺势坐到了对面下游的位子上。赵京嫣眼睛流转了下,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许是对我如此自觉感到开心。
可陆老太太开口,说这是刘妈的位子,硬让我坐到了她身边。
肚子实在鼓鼓,又也不好扫了大家的性,因此筷子拿在手里,不停嘴巴。只是每次夹得少些,吃的慢些。
“姐姐多吃些,刘妈妈亲手做的菜,平时可是不容易吃到呢。”赵京嫣夹了几块东坡肉,放到了我碗里。
肉上亮晶晶闪着油光,肥肥的,看起来弹性甚好。我咽了咽口水,想把已经到喉咙里的食物压下去些。一家人都在看着我,我笑着尝了一口,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心里甚是苦涩。
“姐姐夹不到这边的菜,这道芦笋鹌鹑可是刘妈妈最拿手的菜,还是祖母心善,舍得让刘妈妈给咱们辛劳,咱们才能这样有口福!姐姐尝尝”说着又是一大勺满满当当的鹌鹑肉。
我赶紧拦住“你这样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了。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在,我还没照顾他们,反倒先受你的照顾,可真是该打了。”
“是了,便是老太太,身体康健也不要让人这样的,自己吃吧。”陆寒煜娘扶着碗筷,自夹了口菜。
陆老太太问我“怎么没什么胃口?我再让厨房做些汤水来喝些?”
赶紧摇摇手“不用了祖母,我、我是今中午积了食,如今不太饿罢了。”
刘妈妈笑道“少夫人吃了什么好吃的,可给老奴说说,老奴偷个师也给老夫人做些新鲜的。”
“不过是春凝做了些没吃过的。祖母要喜欢,那烦的妈妈动手,春凝做了来便是。早要知道妈妈做菜这样好吃,中午便不该贪嘴,现在有心无力,可真是让人气恼。还得求祖母疼爱,下次可再想着我才好!”
这样说说笑笑下来,几个长辈倒也愉悦。好容易挨下了这顿饭,众人离席出了房门,正等着互相告别各回各房,却瞧着大家径直往东走了。
雪尚未融化,天空又飘起雪花,刘妈妈扶着老太太走在前头。
“母亲慢些,当心地滑。”
陆晏欲上前相扶,却被陆老太太拦了下来,“你小心走自己的,我跟刘妈慢着走。”
陆晏作罢,转身扶着陆寒煜娘。赵京嫣挎着陆寒煜,小心踩雪而行,我不明所以,跟着走在后头,直到了陆老太太房间,众人都挑好了座位坐下,这才知道,这是他们必不可少的守岁活动。
酒足饭饱就发困。守岁,就是不睡觉……不睡觉……
陆老太太坐在正榻上,陆寒煜爹娘坐在紧挨着床榻正对着房门摆放的椅子上,隔了个小桌子一左一右。因屋子中间横着摆了桌子椅子,上面挂着半高的帘子,隐约将房间分成了两部分,陆寒煜和赵京嫣虽也贴墙坐着,但跟陆晏夫妇隔了些距离,到了另一场地。他们两两相坐,很是和谐。横放的椅子背对着陆老太太和陆寒煜爹娘,灯光又幽暗些,我便靠在了这里。
赵平琛家里人丁稀少,陆家还不如赵家。陆寒煜娘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取消了很多礼数,再加上喜欢礼佛,动不动就去寺庙,我也不用日日请安问候,只偶尔到东府看看陆老太太。是以来这里许久,我见他夫妇二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说陆晏已是一身闲职,但军旅之人的硬气却依旧存在,陆晏夫妇又都是精瘦干练一类的,并不能让人一下亲近起来。可相比起陆晏,我倒觉得陆寒煜娘更有些气概。看起来干练严肃,举手投足又很是优雅大方。两次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能感觉到,陆晏是服帖于他这位妻子的。而陆老太太跟她虽不亲热,倒也相处的平和舒服。
“母亲,喝些淡茶解解腻吧”陆寒煜娘将茶端给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接了茶,缓缓道“去坐吧。”
过了许久,陆老太太对陆寒煜娘道“今年进宫,琛儿也得去,衣裳得正式些,她们孩子家不懂,你来安排安排。”
“母亲放心,我早让蕊菊备好了。初十我得去趟香山,来回不便,就直接进宫,煜儿,你就不必等我了。”
陆寒煜点了点头“知道了。怎么今年的法会这么早?”
陆寒煜娘道“夜秦近来不安分,边境突围伤了咱们三千兵将,附近几个村子也往北逃难。香山的师父们慈悲,救人苦难,今年就提早了。”
陆寒煜道“听说夜勤四皇子苏耶克来京了。”
陆晏道“说是求和,不过是暂缓之计,夜秦老皇帝病重,几个皇子正尽心力,皇族内部纷乱,就把个最不受宠的派来大渝略做安慰。我看一时半会,这个四皇子是不回去的。”
陆老太太道“圣上虽然年轻,手段却厉害,想必这个四皇子也兴不起风浪来。但愿和和平平,少让我煜儿上些战场,我才高兴哦!”
“母亲,煜儿身为武将,若没有军工傍身,别人岂能服他。”陆寒煜娘道。
“你呀,人家做娘的都疼自己孩子,你就心大。”陆老太太不满。
陆晏劝道“南安说的也没错,何况煜儿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那些个小战事也不必放在眼里。”
“你们就哄我,战场上刀剑无眼,都提着命去的。煜儿厉害,人家就没有厉害的人了?煜儿那一背的伤,我都不忍心看。冤家,冤家,你们就哄我。”陆老太太身子一颤一颤,闭了眼睛不理他们。
陆寒煜笑道“祖母放心吧。我多陪陪祖母,可不要大过年的生气。”
陆晏道“都是儿子不好,惹得母亲生气。咱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
陆寒煜道“祖母新给我的衣裳有些瘦了,不知还能再改改?”
“瘦了?!”陆老太太有些吃惊,又呵呵的笑起来“瘦了好,瘦了好。还是家里养人,吃的胖些才好。回头新作一身,这身给你父亲穿。”
“母亲这可偏心。儿子该生气了。”陆晏道。陆老太太笑起来,陆晏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京嫣有些困乏,坐在那里没什么精神。陆寒煜很是关心的握了握她的手,赵京嫣温柔一笑,轻靠在了他身上。
看着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说说笑笑,心里很是温暖,不觉眼睛有些湿润。
“琛儿,可是睡着了?”陆老太太探着身子喊我。
一擦眼泪,回头笑道“没有。”
“困了就到这儿来小睡会儿,坐那儿容易着凉。来,过来跟祖母坐。”陆老太太招手。
我起身走了过去。
“脸怎么这样红?好孩子,怎么哭了呢?”陆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关切问道。
赵平琛脸色苍白,是以一哭脸就泛红,尤其鼻子。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坐在一起,听大家说话聊天,特别开心,特别高兴。”说着鼻子一呛,眼泪竟一下涌了上来,直在眼眶里打转,擦着眼泪,有些无措“我,我是真的高兴,这怎么……”
陆老太太笑的不行“好孩子,好孩子,你可真是祖母的开心果啊!不哭了不哭了,擦擦眼泪,咱们在一块儿的日子多着呢,啊!”
情绪可能是个叛逆的家伙,当我想克制它的时候,情绪反倒越浓,而当外在发泄超过它的时候,心里却平静下来了。就在我打算放弃挣扎,哭便哭的时候,眼泪倒止住了。
使劲儿想了几个谜语笑话来调节气氛,后半夜便在这烟火满天,闲话家常中度过了。
守岁过后,与几位长辈告辞,便快步回西府。出门没走几步,赵京嫣赶上来喊住了我。
她巧笑嫣然“姐姐今日真是惹人怜爱,妹妹瞧了都觉得于心不忍呢。得了祖母宠爱,姐姐该是十分高兴的吧?”
“你与我不过只见了一面,何至于喊的这样亲热。”
“姐姐忘了,出阁前在赵府,咱们可是相处过好一段时日呢。都是知根底的人,姐姐可万不要因为煜郎,便不理从前的情分,对妹妹如此冷淡啊。”
“你说的没错,从前的事情我的确忘了,若不是你说,也还不知道咱们两个有的是情分。”
“姐姐这话真是伤人,前几日煜郎说要与姐姐划清界限,让我对姐姐视若无睹些,妹妹可是劝慰了煜郎好些时候。只可惜妹妹笨嘴拙舌,煜郎他……不过姐姐也别担心,煜郎这里我会继续劝慰的,姐姐只……”
“劝慰倒不必,那番话本是我托他说与你的。”打断她的话,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赵京嫣脸上略有惊疑一闪而过“姐姐何意?”
“你不妨与你的煜郎有些默契,咱们楚河汉界互不相扰。如此得个彼此安稳,方是上道,不是么?”深深瞧了她一眼,却也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松了一松,猜测或许背后指使之人并不是她,如今不过是寻常女子的醋意罢了。
我既想快些远离赵京嫣,又想尽早睡上一觉,脚步一快,路上滑了一跤,幸好扶了晾衣架子才不至于摔倒,只是架子摔在地上也散了架。
拿出准备好的红包,交给春凝小六发放下去,就一头栽到了床上。
第二天有管事的妈妈送来衣服,要我随着陆寒煜去串门拜年,我借故推脱,说昨晚摔了一跤,身上不爽利的很,管事妈妈没有为难,告辞走了。
原以为陆府独门独户,不是那很大的家族,可这两日来陆府拜年的亲戚又是不少,刘妈妈日日来问,我日日推辞。有些好奇心顶重的年轻人倒撺掇着一大家人来房间看我。
时不时来人敲门,我只好一直卧床装病。来了人便撑起身子,又被劝慰在床,靠在床上与人交谈几句,一一记住各位陆府亲友。
很是吃惊于凭空冒出来的这么些亲戚,什么五叔二婶,四表哥三表妹,脑子里一团浆糊。
渐渐才知道,陆家也是个家族庞大的,只陆寒煜这边是两代单传。陆晏父亲有四个兄弟两个姐姐,原是一大家族,只是人多又住在一处,妯娌之间难免算计。陆晏爷爷病重那几年,为着继承袭爵一类的事情几家都暗自较量着。陆晏父亲是长子,与陆老太太的结合大概就像陆寒煜与我一般,是带着厌恶的。两人勉强生下陆晏,家里便被三房夫人塞进了个小妾,偏这小妾又抓住了陆晏父亲的心,受着三房挑唆,更是搅的家里不得安宁。陆老太太性子刚强,既要与妯娌缠斗,又要面对陆晏父亲和小妾的纠缠,费劲心力。
好在陆晏争气,参军打仗搏了个好功名,升官到了御前。陆老太太缠斗小半辈子,实在厌烦,便趁着机会,分家买府,远离了这腌臜地,也任陆晏父亲跟那小妾自在双飞,再不理会,只是不出几年,陆晏父亲病重,便去世了,那小妾跟女儿留在老家,几十年也不曾来往。
陆晏体谅母亲不易,更知家中干净的重要,娶了南安郡主之后,始终如一,夫妻和睦,孝顺母亲。陆老太太分家之前,虽百般厌烦几房大人,却对孩子都很不错,如今几十年过去,除了曾经要好四房夫人经常联系,小辈们也都遵着礼节来看望拜访。
我倒也明白,陆老太太对我的关怀照顾,也许带着好些感同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