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之名义,奉我之绣品,你倒是十分信任我的手艺。”他道“无碍,总归不过是被人道句娶妻不慎罢了。”
“陆寒煜……”
“嗯?”
茶杯一放,深吸一大口气,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外面敲门声响起。叹出这口气,理理衣服,道声请进。
小丫鬟推开门,四娘娘和陆琦母女进门,其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四娘娘走在前头,率先进门,道“你们都在呢,正巧李大夫来给我复诊,我想着琛儿手脚冰凉,也该调理一番,便请李大夫过来一趟,一块看看,琛儿快去坐下。”
李大夫打开药箱,准备问诊,我乖乖将手放在脉诊上,听四娘娘道“这承嗣乃是大事,自需好生照料着身体,有什么小病小灾的及时调理过来为好。”
怪尴尬的呵呵笑了笑,轻吸一口气看着大夫试脉。
片刻,大夫离手。四娘娘问道“李大夫,你看是什么状况,若需调理还请你出了方子,咱们及时准备。”
李大大点点头,问我道“夫人之前可有大病历史?”
“先前落了两次水。”
“时间可说说?”
“七年前深秋有一次,再就是去年冬天另有一次。”
李大大叹了口气“夫人体内寒气甚重,必是因这两次落水了,夫人可一直服着药?”
“从前大概是每天都服药的,但是近来,转过年之后便不曾进药了。”
李大夫点点头,又道“夫人可知一直服的什么药?”
“这个嘛……”我想了想,方要说并不知道,便听人后传来春凝的声音,她走着进门,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药名,我却也只听懂了一个人参。反倒是十分惊奇春凝这几天跟雷震子似的,遁地而出的本领简直炉火纯青,一般见不着她,但总是关键时刻便出来了。
倒是李大大又点了点头,“这方子是极好的,夫人继续服用便没什么问题,只延长些时候,一周服用一次便好,毕竟是些强药效的东西,此外我开一张温补的方子,每天一次,按时吃着,慢慢调理着吧,子嗣还是有希望的。”
李大夫写下方子,众人谢过,陆琦便送李大夫出府了。
四娘娘看着方子点点头,“如此便记得每日服着吧。说来煜儿成亲也有两年了,头一个还没什么动静吧?”
陆寒煜道“这几年忙于军事,在府里的日子确实不多。”
四娘娘又道“你领兵打仗是凶险万分,既知如此,自是要早将血脉留下,也是个孝心。我知你祖母心性与别不同,好些事情也不愿去管,可四娘娘不能不提醒着你们。宗族延续乃是大事,你父亲这一脉又素来单薄,你身为家中独子,更是要有个责任。”
陆寒煜很是听话的应道“四娘娘说的是,我知道了。”
四婶又道“琛儿体弱,若能生下长子自然是好,但另外来讲,也无妨多纳几个侧室,找几个好生养的,若得一子,也让长辈们安心了。”
陆寒煜再度点了点头。
此番四娘娘甚是满意,又闲谈几句,后欣慰道“你四婶说的是个理,好了,你们休息着吧,我们就走了。”
送别四娘娘,长舒了口气。春凝走到我身边,轻轻顺了顺我的背。
这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娘娘这般嘱托,陆寒煜却也不做推拒,想来他平日持重威严,在这种事情上也无可奈何,心中遂生了几分可怜之意,“看样子你是又要多几个不得已而为之了。”
我见他面色无常,却不言语,只静默着举杯饮了口茶水,便转了口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忧,俗话说好事多磨嘛,你跟嫣儿姑娘的情感之路虽然坎坷了些,但总不过只差个娃,努努力总能修成正果的,要有信心。”
他扫眼看来,我看着他此刻表情:眼睑微眯,眉头微蹙,眼神带着点危险笑意……所以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嘛?我说的哪里不对……”试探道“你是觉得我言不由心,自己想跟你生个娃?”
他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擦擦嘴角的茶水,不可置信的向我看来。
这个表情我倒是看的很懂了。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害羞!”
“羞什么羞,方才你四娘娘跟这儿探讨老半天了,你也没问我知不知羞,那怎么着,现在又不能说了?”我嫌弃道“你一个大男还人搞什么纯情羞涩……”
“赵、平……”
“这茶不错,清新降火,喝两口喝两口……”我憨憨笑却几声,忙给他倒了三大杯茶水。
他冷哼一声,却转了话题“怎么不知道你之前还落过一次水?”
我“哦”了一声,“说来还是与你同一天呢,巧不巧?”
“枫叶节那天在宫里么?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那天出了个美人救英雄的事迹,我一配角儿,落水之事平平无奇,自然也不值得被关注吧。”想了想道。
春凝又道“还不是小姐衣裳湿了不好见人,就躲了起来。春凝找到小姐的时候,就看您在那块‘在水一方’石后头蜷缩着,浑身滴着水珠呢。姑爷躺在湖边,前面虽围满了人,却没人能发现小姐,是待大家抬着姑爷走了之后,我与小姐才赶紧避着人回了府里。”
“原是这样,可是衣裳湿了便湿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白冻自己一场,生了病岂不是找罪受么?”
“小姐是顾念着女儿家体面。”
“要我说,这体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小事儿便罢了,吃苦受罪的事情还是看开些,毕竟苦的是自己,旁人不过是看场热闹。”
春凝没有再开口。
陆寒煜道“虽说时过境迁,物事都可改变,可你这行为想法变化的程度,还真是让人吃惊了些。”
我提了提气,又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能明白。这外在的模样最容易变,一向冷傲的大将军方才还不是乖巧,任谁见了不想摸摸头道声煜儿乖。可是究其本质,我会相信么?你乖自然是不乖,可你为什么乖是因为你本质是敬着长辈们的,祖母如此,四娘娘如此,所以我也不会觉得你假,因为你是你,一以贯之的你。重生之后的赵平琛是将一世活成了两世,本该分开来看,若是囫囵着看,自然怎么样都解释不通。”
看看春凝又看看陆寒煜“你们,能明白吗?”
春凝眨了眨眼。
陆寒煜道“你这样说的前提是赵平琛不是你,你不是赵平琛,可你若不是赵平琛,又为何以赵平琛的身份嫁进陆府,称她的爹娘为爹娘,任她的丫鬟称你为小姐,如若你不是她,那你又是谁呢?”
“我……”呼了口气,无力趴在桌子上想了想,抬头看向陆寒煜道“我一半是她,一半不是她。”
陆寒煜仿若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翻了个大白眼。
我抿了抿嘴角叹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春凝,你随我去约上琦妹,过会儿咱们一块去买什么绣……咦……”停了口一拍脑袋,喜道“我都忘了,有你这个小巧手,绣品的事交给你就好了嘛!”
“小姐,什么绣品?”
便又将今早四婶的话与春凝讲了一遍。春凝为难道“小姐,这样岂不是作假,是不是不太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我若拿个绣的乱七八糟的绣品,老祖宗们更要生气呢,而且还被大家看笑话的。”拉着春凝的袖子求道。
春凝挣扎片刻“那这样,小姐先绣个底子,然后我再帮小姐改改,这样也是小姐绣的了?”
“也好!”爽快应道,又道“春凝,咱们去找琦妹吧。”
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裳以映时景,一边问路,一边寻去琦妹住处。门没有关,敲门进屋,见陆琦正慵散撑在桌旁翻看书籍,她看的出神,竟没发觉我们进屋。
走进瞧了瞧,开口念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陆琦转头,不好意思笑道“嫂嫂,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瞧你看的投入,那好打扰你呢。”我道。
陆琦看着我突然惊道“嫂嫂这身衣裳,我原也有件一模一样的!”
“哦,看来琦妹眼光倒是与我一般,如此看来,此行找你更错不了了。”
陆琦问道“嫂嫂找我有什么事呢?”
“也没什么事,就是待会儿要上街挑选绣品所需的东西,想来邀你一同前往,琦妹如若无事,便与我在颍州城逛逛。”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还需请示祖母,嫂嫂随我同去可好?”
与陆琦一同前往正厅,四娘娘正与四婶谈话,听我们请求,倒是十分为难,说是颍州近来热闹,陆琦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不好在外张扬,在要求我们蒙上面纱,又陆寒煜随行,这才松了口放陆琦出府。
街上小贩都已摆好了摊子,各家店铺也开着门,与那天来时一般,都是极热闹的,只是洒下来的阳光更带了些清爽。赶早集的人不少,顺着人流漫步往前走,深吸一口尚带凉意的空气,神清气爽。
陆琦出府高兴的很,步子都雀跃起来,拉着我开心道“好久没出府玩儿了,这新安街还是如往日一般热闹!嫂嫂我知道有一家店铺,卖的料子花样特别好看,我带你去啊。”
“好好好,”我笑着答应,“出门一趟至于这么高兴么?”
陆琦笑了笑,“嫂嫂,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啊?这是为什么?”
“就觉得你心里很自由,又……很有勇气。”
我老脸一红,“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琦妹,我觉得你也很好。”
隔着面纱,我不知道陆琦的表情,只听她声音小了几分,带着些忧愁“或许吧。”
我想了想,转了话题,问道“琦妹,我有个问题,关于这颍州的风俗,为什么出门要带着帷帽呢?而且,这一路行来,也没瞧几个人有带这个东西呀。”
“风俗?”
“是呀,你大哥哥说,要入乡随俗,还是说外地女子来颍州要带着帷帽才可?”
陆琦看了看走在前面不远的陆寒煜,想了一想,笑道“噢,我知道了……”拉着我神秘兮兮道“嫂嫂,这算不得是颍州的风俗,只能说是规避风俗的一个办法。”
“嗯?这是什么意思?”
“颍州春分时节有的是游春的风俗,彼时大家外出游逛,未嫁的姑娘与未娶的小伙若遇到钟意之人,就会将所簪之花或随身之物抛向对方,如若对方也有意思,便会有所回赠。可若出嫁的人,则要将头发全部绾与脑后,以昭示身份,避免旁人误会。嫂嫂既未绾发,若不以帷帽遮挡,大哥哥怕是要收到不少醋意呢!”
我摇了摇头,只问“可是没有已婚男子昭示身份的方法吗?”
“因为男子可娶几房女子,所以倒没什么讲究了……”
叹了叹道“真是不公平,我要围着这种遮挡视线的东西,可你瞧你大哥哥,倒是潇潇洒洒,我瞧他很是乐衷于鲜花满地呢!”
陆琦捂嘴笑了笑“嫂嫂可别吃醋,大哥哥并非是那多情的人。”
“我可没吃醋,就是不想带着这个帷帽而已。况且琦妹,你大哥哥是另有心上人,我们两个其实没什么感情的。”
“嫂嫂是说府里的嫣儿嫂子?”
“嗯。”我点头应道。
“我跟这个嫂嫂交往的不多,可也没觉着大哥哥待她有什么特别的,虽说旁人都说他们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可我觉得大哥哥跟你在一起时更有生气。”
我啼笑皆非,道“我跟你大哥哥在一块,总是容易吵来吵去,要这么来说,也算的是更有‘生气’了。”
“嫂嫂不喜欢跟大哥哥在一块么,会有厌烦么?”
“嗯……倒也说不上喜不喜欢,总归我在陆府有个名号,自是少不了共事,虽吵几句,你大哥哥人却并不算坏,所以厌烦也是没有的。可能就是气场不和,容易针锋相对起来。”
陆琦喃喃道“原来嫂嫂是这样想的……”说罢轻“嗯”一声沉了口气,沉默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心里暗敲了自己一下,赶紧又道“哎呀,罢了罢了,其实我是生你大哥哥的气,说的气话罢了,琦妹可别当真。”
陆琦笑了笑“我便道嫂嫂说的气话,所以嫂嫂还是很爱大哥的是吗?”
“嗯……是,就、就挺爱的。”眉目狰狞,还是昧着良心说出了此等酸不溜秋的话。
好早隔着面纱,陆琦并不能察觉我内心真意,还是很认真的祝福道“嫂嫂,两个有情人修成姻缘其实并不容易,我很希望很希望你和大哥能永远开心幸福。”
我看着她,总好奇这个姑娘到底有些什么心事,便道“琦妹可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