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最后时刻,基里曼开始感到惊惶。他并不害怕死亡,但却害怕自己的死亡对于整个帝国的影响。
我不能死,他想。我不能死!我不会死!
他想用尽他令人生畏的意志力,让他的身体活下去。
但这只是无意义的白费力气。
基里曼从未抛弃他的冷静本性,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依然如此。当他一边唾弃自己的命运时,一边却理智地感知到自己的器官正在衰竭,他的眼前越来越暗,疼痛的愉悦已经转化为麻痹的快感,向他的心脏蔓延。这一切,就像他在浏览一栋新的公共建筑的建造过程报告书一般清晰明了。
许多面孔拥挤着出现在他正在缩小的视野中。头盔被扔到一旁,显露出了那些悲痛的脸庞。
他们已经在为我哀悼了。我已经死了。我现在还不能死,现在不行。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业。太多,太多了。没有了我,鲁斯会做什么?可汗呢?太多了……】
原体们默默聆听着他们的兄弟面对死亡有失尊严的挣扎。如果基里曼还能分出些许心神的话,他会从他们的脸上读出许多情绪,特别是对他尽快结束这难堪的抗争的期盼。
“我们还在。”可汗说,他惯于在兄弟集会时保持沉默的习惯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我从来不像你那样擅长恢复与重建。”鲁斯抚摸着基利的头,让他发出惬意的呜呜声,“但至少我们还在,兄弟。”
【“父亲。”基里曼的嘴唇一张一合,他颈项的切口处涌出带毒的血沫,“父亲,今后谁来指引他们?”
“他在说什么?”一个极度痛苦的声音叫着,“他说了什么?”
父亲,基里曼在内心呼唤。救救我。
他的心脏最后颤动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跳动。他的子嗣们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
黑暗笼罩了他。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血液的流动也停止了。】
福格瑞姆瘫在椅子里,苦涩的双眼注视着基里曼一步步向他走来。他制止了费努斯起身护卫的动作。“这是我应得的。”
复仇之子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动作拎起他,审视着凝结基因技术光辉的苍白脸庞。
“为什么?”他问。
拳头与骨骼的碰撞声清脆,凤凰向后仰过头,抹去嘴角涌出的血沫。他凝望着天花板,如同在聆听一曲只为他演奏的交响乐。
“你为何要背叛我们?”基里曼的手指寸寸收紧。
他知道福根无法回答,谁能厘清此等疯狂的来龙去脉?荷鲁斯还能许诺什么,他们已经是半神了。
他的意识在悲恸中愈加清明,上升复上升,直至僭越了神的视角。他看到兄弟们各异的神情,他们相信复仇之子的怒火不会真正吞噬胞亲,只有科兹的眼睛闪烁不定。
他看到银河在叛逆中燃烧,光辉之城陷落于狂飙的暗影中,死亡天使与恶魔混杂,直至二者再难看出区别。
他看到腐尸涌出泥土,带翼的死神逡巡于毒云笼罩的苍穹,大地上唯余脓血和真菌翻腾。
他看到天使坠落,黄金王座上的腐尸沉默不语,以兆京计的人类为不属于他们的罪孽受苦,因一个对未来不可能的承诺而牺牲。
他看到了【一切】。
福格瑞姆发青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基里曼捕捉到他眼中的期许,那是被启迪者迎接命定之事的欢喜。阴魂不散的絮语缠绕着他,赞许着他,宣称着未来对他的盼望。只要轻轻一下,基里曼就能完成帝皇之傲上没做到的事,进而改变他所诅咒的未来。
“闭嘴。”他说道,松开了手。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回荡于灵魂深处的鸟类尖啸,承诺会将无尽的毁灭加诸于第十三原体和他的子嗣身上。康拉德颤抖着,纯黑双眼失去了焦距,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福根艰难地撑起身体,显示出大梦初醒的神情。
【他站在悬崖上,眼前是一片血红而又丑陋的灵魂之海,被搅动天地的黑暗诸神的笑声所驱使,发出恐怖的咆哮。
“父亲!”基里曼发出叫喊。他的声音已经从侵入他肉体的剧毒中解放,但他的父亲可以。
一道寒冷的金色光芒亮起,带来一个痛苦的终点。咆哮之海消失,悲伤吞没了他的灵魂。】
“父亲还在!”基里曼分辨出荷鲁斯颤抖的声音。“父亲还活着!”
“帝国依然屹立!”这是伏尔甘。
“全父继续着他的战斗!”
一片激动的嘈杂中,罗嘉哽咽的祈祷格外清晰:“吾主,求你医治我,我便痊愈,拯救我,我便得救;因你是我所赞美的。”
基里曼的肩膀塌了下来,他缓缓跪倒在地,脸埋进手中。
泪水浸没了他的脸庞。
【罗伯特·基里曼不复存在。
浩瀚的虚空是不可能被人理解的,层叠无尽的亚空间更是如此。
唯有死亡,将它们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