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苦涩的光自耸立的残破尖顶间垂落,如绸缎般包裹黑铁浇铸的大地,囚禁了纯然的静寂。如至高天深处绝大多数世界一样,禁军栖身之地被暴露于毁灭诸神满怀恶意的注视下,惹人口舌生津的紫雾遮掩住遥远星辰的辉光,天际浸透着变幻不定的钴蓝,当血色的狞笑划破苍穹,王座守卫者超人的视力便能轻易辨认出菌丝般的霉绿脉络。此处便是大博弈的缩影和具现,因一位大能未至而酝酿不发。
它终会到来。瓦尔多想。一如万事之终末。一如既往,他到来是为了离开。金色战靴践踏地面,其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濒死的光。外表是禁军不多的尚未大变的东西。
守卫于阴影中俯首致意,通过动作中细微的区别,瓦尔多辨认出他是阿蒙。细小的黑色咒文蔓延在甲片边缘,几不可察地扭动着。
“这里已经改变了你。”瓦尔多说。头盔后的眼睛注视着他。“我们都被重铸了,于熔炉之中遭逢再造,十不存一,百炼成钢。”他的语气在刻意强调着什么,一些他愿意信奉的东西。他的情绪像白纸一样摊开在禁军元帅面前,即使后者从未试图探究。他了解同袍胜过战士了解武器,却不如凶手了解刀刃,只有帝皇才能如此。
“你为何来此?”
“吾主所愿。”
阿蒙点点头,披挂的猩红披风鲜亮如喷洒的血浆。
瓦尔多平稳地穿过荒芜的道路,破裂的纪念碑散落在脚边,其上文字湮灭,在遗忘的边缘苟延残喘。遗忘之地,这是禁军赋予它的名字。半神残余着人类顽固寻求意义的本能。以一千个过往的破碎回响与未来的片段为基础,由混沌的创造力塑型,丝丝缕缕的寒风夹杂絮语,瓦尔多从不聆听。
残损的浓金甲片在他脚下破裂。错落的哥特式建筑直戳天空,作为一个对皇宫的拙劣模仿屹立于大地之上。他找到了所求之物。酒神之矛悬浮于静滞立场中,如一具巨兽的尸体,附肢般的线路自光华流转的枪身伸出,盘绕复纠缠,紊乱如交织其上的命运。
他伸出手,穿进那一再拒绝凄冷白光和黑暗爱抚的光芒中,它寒冽如芬里斯的雪。当他握住它时,他的灵魂被武器与主人共享的忿怒所触碰。这只矛背叛了它真正的造物主,并因此而永遭诅咒。瓦尔多清楚黎曼鲁斯在恐惧之眼外,至大洋的潮汐阻隔了它们。但帝皇造物的玄妙难以揣测,瓦尔多聆听它低语的诅咒,只差一点,他就能把它主人的精华放逐到浩瀚之洋中,回归后者原初的位置。可惜,帝皇的作品卓越无比——太卓越了,狡猾的狼爬走了,终会反咬一口。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帝皇之梦号上,五天后芬里斯的狼王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这个身披毛皮的野蛮人操着口音浓重的哥特语,嘲弄他为全父的刀刃。
“那你呢?”他用完美的高哥特语询问。黎曼咧嘴狼笑,露出雪白的尖牙。“我是个刽子手,金脑袋。”
第六军团之主行事自有一套疯狂的逻辑。在其指引下,他忠实地抹去了两个失败的污点,并于大幕拉开后挣脱了命线,对他的父亲反戈相向。
普罗斯佩罗没有燃烧,而瓦尔多的主人划去了蛮人王在未来图景中的位置。
当康斯坦丁沐浴着狼群的鲜血,手握日神之矛,也就是鲁斯武器的姐妹指向他时,狼王依旧在狂笑。
“你听到了吗?”他大笑着,眼泪滚落在粗糙的面颊上,“听到了吗?”
瓦尔多听得到,那些被害者的声音、他们灵魂中的悲恸和缺陷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如灌注其身的帝皇伟力般组成了他的一部分。所有、日神之矛承载了所有他所摧折的生命的低语……除了一个,还未发生的一个
负剑者,禁军会如此称呼他。他原本冗长的名字和其所纪念的一切功绩都被从记载中抹杀。但半神的记忆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不能被遗忘所侵蚀。瓦尔多不喜欢它,弑杀同袍算是王座守卫者不多的禁忌之一。
酒神之矛后是一把相形见绌的短剑。瓦尔多把日神之矛放在地上,缓慢握上光洁的剑柄,在酒神之矛的光辉下审视着无暇的利刃,看到了将会出现的斑斑的血迹和微小的凹痕。
它们将来自于一个同袍,一个唾弃他们新道途的异类。他曾为帝皇而受苦,却拒绝为了祂停止。瓦尔多记得他眼中冷酷的决意。当怜悯之刃破开他的盔甲和血肉时,禁军元帅头一次生出了一种类似遗憾的情感。他超人的心灵无法理解,不是危险而过时的武器,不是任性而为的半神,一个兄弟选择背弃了帝皇同他们分享的愿景。没有任何光辉能胜过他们所行之路。他了解兄弟胜过战士了解武器,但现在迷茫困扰着他。
“有遗言吗?”他问。濒死者胸口艰难地起伏,他的双眼燃烧如一个被所知压垮的人。“祂注定失败……苟延残喘……这就是祂的结局。”瓦尔多颔首,双手握住啸叫的魔剑,从破碎胸骨间拔出刀刃。
他把它别在腰间,拿起酒神之矛离开。姐妹武器的命线再度交汇,延伸向莫测的未来。
“首领?”阿蒙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吾主所命之地。”
“我们该如何呢?”阿蒙沉默了片刻。瓦尔多目光投向天际,仿佛能穿过深空,看到那一片仅存于幻梦中的至暗之地。至尊光明沉睡于晦暗的胎胞中,默然蛰伏,等待着破腹而出。
“等待。”他的语气坚定,“吾主将归来,而一切夜晚皆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