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h冥界王国短篇
温小姐很美,请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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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食尸鬼守卫的沉眠之门
越过惨白月光下的夜之深渊
经历了无以胜数的诞生死灭
我的目光已能洞察万事万情
——《温蒂科塔之眼》
我们被困于铁铸的谎言中。
无需多言,因为真相被我们舌头的贫弱封缄——无论是肉的还是铁的。我诉说的无论精确的二进制语言,还是更模糊,也更接近帷幕后事物的血肉言语都被它们的利爪悉数编织入谎言的纱线中。我闻到被扔进深坑的非光之光蚀穿的元件和血肉的灰烬,其中一些在还能动时一跃而下,日复一日诅咒着现实。我看到自长夜以降生于愚行和残酷的暴行,即使在消亡之后依旧顽固地毒害着人类的思想,蕴养出扭曲的机械和血肉残骸最令人惊怖的聚合体,作为它们主子的先遣军列队前行,试图将我等重塑为有口无言,有耳不闻,有眼无珠的同类。
然而我看得到真相。
破碎的旋律从我钢铁的咽喉涌上肉质唇边,据说最初的母本诞于古老泰拉的咸腥长河畔,被第一批开拓者带往赤红的星球,又从钢铁雨林中乔居至无底深坑之底。她的曲调被哼唱者们扭曲、掺杂了太多个人的色彩,面目全非得亦如最初祝祷的炉火与幽深的维塔斯圣火。我锋锐的钢铁指尖轻巧划开前任护火贞女的喉咙,暴露出鲜活过分的层层息肉,淅淅索索颤抖着。我模仿原初人类双手的杰作效率得一如既往。
起初是飘拂的尘埃,这层恒燃之火为两侧遮面雕像披上的轻帛被缓缓揭开,女神无言的守卫们在石质轻纱后抿唇凝眸,长剑锋锐上的浮光在火光中滚动着。涅墨西斯的剑尖轻轻叩响地面。
“有解释吗?”她问。
我捏碎缠上指尖的肉芽,张开双臂,向她展示洞穴中交叠的尸首,和用弥留之际颤抖的手指刻画的诅咒遗言,维塔斯柔韧的火舌舔舐着我们曾发誓保卫的人,他们毫无生气的面容凝结为扭曲和不可置信,涅墨西斯的指节捏得发白,盯着从指间抖落下的碎片有规律地颤动着,被靴底碾成洁白大理石上的一滩污渍。
“不够吗?”我问,“圣火被玷污了,至深之罪已经把利爪伸进了我们中间。”我曾经和她一样怀揣着无可救药的希望吗?我曾经觉得一切尚可弥补吗?
她的义眼锁定在我浸透的红袍子上,湿重下摆于大理石上拖出的长长血痕业已干涸。和我习惯于把义体隐藏在模仿先行者的长袍下不同,敏锐的女猎手习惯于仅用我炼铸的轻薄盔甲保护,好在堆积如山的废件和地下世界的非人之物间闪转腾挪。
“一切自光明远征后便已注定,非你我所能挽回。”我轻声细语,“趁现在温蒂科塔尚能馈赠安详的长梦,趁为时未晚。”火光和阴影因提到她的名字而愈加浓郁,我们女神的注视已经投下,目不转睛盯着这地底最后的人类孑遗。
她的神情隐匿在阴影中。
“这并非谋杀,这是对夺走我们挚爱的至恶之复仇,他们很快就会面目全非,而我们就生长于前车之鉴中,我不能让他们变成晦暗恶物的爪牙。”
“举起你的剑来。”
我叹了口气,解开腰间的磁力锁。属于西比尔的那一部分思维模块产生了几串错误数据,在剑刃的冷光映上脸颊时已经清除干净。我被冠上古老预言者的名字,称我为部族不具备更清明视野的人指引前路,然而预言考验的不过是忍耐过去与未来之面相的能力。
“誓言。”我轻声提醒。如果涅墨西斯能看到,她就会明白自己的恨意该往何处奔涌,不过这无关紧要,我们的女主人向来来者不拒。
从先行者们失败的远征,到世世代代被囚禁在现世地狱的每时每刻,憎恨业已成为我们的食粮,回馈被剥夺一切之伤痛的渴望奔流在我们的血液中。当有人猎捕到一只冥界孽种时,族人会齐聚到此处被女神注视的罪恶场中,非人的哀嚎将混入女祭司赞美温蒂科塔的祷言中,被拆解的金属和血肉则会被圣火之吻净化为它们的主子也拼凑不回的灰烬。而有时,当爱与共享的憎怨也无法遏抑两位族人间的仇恨时,他们便会在圣火前立誓,在所爱之人的见证下把一切泼洒出的鲜血献给温蒂科塔。没有法官能在此裁断,因为仇恨本身就是其理由。
她盯着我残留血渍的脸,原生的右眼泄露出的情绪告诉我她迫不及待为女神献上鲜活的血肉,但最后还是垂下长剑,和我一同走向圣火。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她决心以此完成悬而未决的护火贞女擢选,证明她比我更加合适?
“我灵魂的罪孽是何等深重。”我低语着,凝望着圣火烧灼的剑尖。
“踏上的毁灭之路是何等壮观,”涅墨西斯立于我身侧一字一句
“即使天国的怜悯也无法拯救。”
“即使坟墓的长逝也无法安眠。”
剑刃在最后一字出口时相撞。堆叠的尸体投下斗兽场般的阴影,圣火为我们划出斗技场的界限。涅墨西斯的佩剑是从某个格外巨大的孽裔胸口拔出,经我重新熔铸的古老科技遗物,但我的武器同样锋利。我想过很多次我们如何对抗,命运总是一再把我们摆上天平,从记事起的比较,到被一同充作维斯塔圣女的备选,但绝非今日这般不死不休。
“首血。”我的剑尖划破涅墨西斯的右颊。略逊一筹的肉体使我沉迷于生体改造,它在今天起了大用,尽管我袍子下的几条机械附肢已经冒着电流焦黑失灵。她后撤一步,用肩头将我撞了个踉跄,锋刃也随之没入我的腹部。
“绝血。”血沫顺着她的声音涌出唇边,我松开握紧刺穿她胸口短剑的手,淅淅沥沥淌下的血交汇成大理石上暗红的水泊。
“双刃之血归于温蒂科塔。”鲜妍得异乎寻常的血从我们的伤口和周边尸首中奔涌而出,灼烧出我们的女神甘饮的腥甜。我听到最后一根羽毛落下后的地动山摇,涅墨西斯的眼中闪烁着余烬的光,以不可能的姿势昂起头,发出一声初啼般的尖啸,如挑衅般远远回响,深抵距离也难以描述的彼端,乃至帷幕之后。深坑中的孽物发出摧心剖肝的尖叫,但冰冷的沉默替他们的神回应,然后在记载与我的记忆中第一次,这火星的幽深空洞,喧闹不止的地狱边缘归于寂静。
我们看得到真相。真相就是冰冷与盛怒。真相是被剥夺至无可剥夺之人的仇恨,发誓让这个充斥恶意的宇宙有债必偿,真相就是希望早已断绝。失败的远征为火星贡献了太多血,死者的诅咒之声充斥云霄,支撑着先行者苟活繁衍至今,在这真实与地狱的交界处被囚禁了遗忘时间概念的漫长岁月,直到温蒂科塔冰冷的手指将我们触碰。
但冥界王国卑劣的谎言太久、太顽固了,甚至会令护火贞女的灵魂动摇。涅墨西斯以为她能抵御谎言,然而地下无处不在的低语不过诸神中最温和的表面。她相信温蒂科塔是一位守护神,是她保护所爱的力量,看不到前者之于后者正如群鸦之于谋杀的受害者。希望是入骨的毒咒,银河为麻痹生灵的反抗注入的毒液。经由挚爱之血,我等方得清洗假面——那些天真而愚妄的幻象,那些保护家人的信念,那认为只要在正确的世界以正确的方式付出足够的鲜血,就能弥补我们诞生之前错误的迫切渴望。
我们是所爱之物的殓尸官,我们是追债人,我们……
业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