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场结束了。我们的这些演员,
我有话在先,原都是一些精灵,
现在都隐去了,变空无所有,
正象这一场幻象的虚无缥缈,
高耸入云的楼台、辉煌的宫阙、
庄严的庙宇、浩茫的大地本身、
地面的一切,也就会云散烟消,
也会象这个空洞的洋洋大观,
不留一丝的痕迹。我们就是
梦幻所用的材料;一场睡梦
环抱了短促的人生。
——古泰拉典籍残篇
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无名诗篇
变幻莫测的符文游动于林立的银塔上,拖曳出喷薄尾迹,黄金淌下澄澈的水晶,勾勒出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形貌,其比例和形制都效仿着泰拉古老神话中尘封君王遗体的神殿。佛泰普号光辉四溢,仿佛周身压迫的黑暗不能黯淡半分那华光灿烂的镀金甲板,令那些被冰冷虚空吞噬的心灵几乎把舰船认作灯塔。
佛泰普的黑暗来自于内部,马格努斯心知肚明,她的机魂在浩瀚之洋无孔不入的侵袭中悲鸣,于每次呼吸间和他愈发血脉相通。难以辨识色彩的脉脉光辉在水晶马赛克的折射轨迹中流淌,仿佛随着一颗并不存在的心脏律动。原体想起船员们的窃窃私语,声称这座圣堂的通道在自行变换,再无阴影的角落传来令人耳膜刺痛的低语,从人员到物理常数都在仅于时钟上存在的昼夜交替中变幻。他们留存了下来,而代价比想象中更多。他会清偿的,无论要交付谁的血。
一声低鸣,整个舰桥轻轻颤动,打破了光芒和谐的交汇。马格努斯从愈加频繁的沉思中抽回心神,抬眼看着玻璃幕墙上渐浓的人影。科拉克斯的面容从晦暗中浮现,苍白如无星夜的满月。
意料之中的,在佛泰普内部错乱的时间流动中,她忠实地刻下曾于此停驻的幻影且不时再现。他栖身于阴影的兄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地看向走廊尽头,仿佛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散步。
“人智无法度量虚空。”科沃斯的声音是属于报丧鸟的沙哑低沉,“其视野受脚踏的大地和受愚钝所维护的心智所限,欲穷其理者必将归于其中。”
“你说起话来像一个迷信的水手,兄弟。”马格努斯听到自己说。“曾经的人类会如何评价一支穿越星海的舰船,一个让整个星球屈膝的人?即便是那些最敏锐伟大的头脑,来看看我最新的作品吧——”声音仿佛信号不畅般断断续续起来,“刺啦——,我——决定性的……像月亮一样变幻不定,恐怕我们的心肠更甚于此。既然人终究为激情之奴隶,即使我们超凡脱俗仍为此所困,那不妨臣服于理性和好奇。”
绯红君王的独眼在沉默中燃烧,神情毫无波动地看着兄弟的背影,倾听空气中传来的自己难掩愉快的声音,那时他的闲谈还不能激发雷霆,熄灭灵魂,还有可以长久交谈之人——但那不是暗鸦之主。他们从未在并肩而立时亲切交谈,他也从未向兄弟皮囊下莫可名状之物敞开心扉。这温馨图景不过是待干的水渍,属于被包括他父亲的诸神授意掩埋的命运。科沃斯苍白的身躯因为肩负的职责而佝偻着,但毕竟没有被打造成囚禁某种恶意的锁链。马格努斯放下了手,自己为无谓的真相和职责泼洒了太多子嗣的血了,当现实如此忘恩负义,为何要兢兢业业为她驱散假象的安慰呢?
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一声轻笑,绝非记忆中应有的那般。恍惚间,那个前方的身影转过头,一双缺少眼白的黑眼珠直直望过来。尽管形销骨立,黑发披散,他的脸颊仍是造物者的激情之作,满溢着超越凡俗的奇思。周身的光线仿佛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令圣堂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久违的阴影再次浮现于间隙。
“马格努斯。”他开口说,其声令水晶生出裂纹,“保护原初母本。”
“向一个叛徒的命令?”十五原体冷冷回答,“你已经穷途末路到这种地步了吗?既然你已经闲暇到跨越星海来打扰我,不妨直接帮你的儿子一把。”
“不会是我。”阴影之主平静地说,“其将被掩埋千年,遗忘万载,直至破土而出之时机,而其中关窍之一正由你执掌。”
“我听从你的理由?”
科沃斯缓缓低下头,马格努斯意识到自己需要仰视才能看清兄弟面容,尽管自己远比其高大。着了魔般,他向那双墨黑眼瞳深处看去。他看到了散发着无光之光的千簇星辰,在天空撕裂的创口中涌出,他看到了被钉在王座上的腐尸,肋下流淌出的鲜血一刻不停地被其身后的黯影吮吸,他看到了被子嗣的懵懂引诱的空洞存在,复仇心切,满载对自身的憎恶,将命运的丝线搅作一团,他看到了……不,他不能再看了,卡洛斯的啼鸣已经震动了水晶迷宫,心口处的刺痛唤回了他业已支离破碎的意识。绯红君王喘息着,一行血泪蜿蜒而下,周身环绕的雷电激荡。
“父亲步履已近,何故闭耳塞听?”暗鸦之主的声音飘忽如一阵冷风。
“你……你是……”
“我是你同血的兄弟,我的忠诚系于血脉之源,兄长。”
“为什么?”马格努斯喃喃问,“要停止……这场祭献,为什么要拒绝你的主?”
“瓜熟蒂落,父亲初啼之时未到。”
“别叫他父亲!我服侍的不是你的主,如果你不拒绝把整个帝国放在火堆上,那就随他去吧,让荷鲁斯做祂的引信,让我们征服的银河为祂燃烧。去别的地方索取你主子的祭品,此处除万变之主外再无主宰。”
科沃斯科拉克斯歪过头。“如此卑弱,如此稚嫩,燔祭尚未足额,谁会被投入火中?诚然,篡变天乐见于此,然而水晶迷宫中从未只有过一个声音。你愿做祭品,还是宰割它的手?”
他转过身,身影在光芒中浅淡。“展示你的仁慈吧,兄弟。”
马格努斯伫立良久。灼灼独目穿过层层壁障望向虚空中孑然一身的西西弗斯号,近乎悲悯的神情在他脸庞上流动。“仁慈……”他的嘲弄化为一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