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有人做了手脚?”
虚渊施礼回道:“是,所以我去了萧家庄,可是那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避之不及。我又查了县志,此人在前朝覆灭前五年已经离世。”
查到的东西都对不上?这女人什么路数啊?她能篡改官簿和县志?这么费劲为了什么?难道是地方官相互勾结?看样子益州这条线索断了。那接下来呢?
她忍不住快步跟上虚渊,身后的母亲笑着喊她跑慢些,刚服了药别累着。
“接着小人就去了云山城。去路已无可用信息,小人就想在云山城既然是她来的路,应该能查到消息。五年前我去了云山城,碰上安宁王殿下巡视,便与王爷同行。”
“本王记得这件事。那年安宁王说云山城有些动乱,想要问本王借些亲卫,好装成商队随行。陛下也准了,可是没过几天就出现时疫,随后本王被革职,安宁王只能与裴麒去了。先生与安宁王同行可一切无碍?”
虚渊低头叹气,紧握拳头,无奈地摇头道:“王爷,不算顺利。此事重大,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后院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
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冷不丁就被拒之门外了。虚渊故作高深地引父王去了书房,一脸“书房重地、郡主勿进”的架势,让她讨了个没趣。
无奈之下,她只能与母亲在院子里闲逛。温暖的午后,一切都静悄悄、懒洋洋的,就远处那几个连看门的小厮都倚在栏杆上发呆、打哈欠。一只奶花猫走到她脚边嗅了嗅,亲昵地打滚。
她高兴极了,忍不住这儿也摸摸、那儿也摸摸,完全把书房里的两人忘在脑后。“听故事有什么好玩儿的呢?不如摸摸小猫啊对不对?小猫你喜欢吃点心吗?这儿的点心皇舅爷都夸过的呢!”
母亲跟在她身后捂嘴笑着,吩咐挽琴去厨房拿些糕点来。
问猫咪吃不吃糕点是假的,是她自己想吃了。
(七)
“季青拜见公主殿下、郡主殿下。”她正安心吃着糕点,回头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穿着朴素的布衣远远行了个礼,像母亲走来。
“季青?你莫不是去看季红了?”母亲直起身,眼神上下打量一番,笑着吩咐挽琴将糕点端来,“当初见你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来吃些点心吧,本宫记得你爱吃点心的。”
“谢公主殿下。小人确实先见师姐去了。师傅让我午时来三清殿汇合。可我在前头找了许久都不见师傅。不知公主可知师傅在何处?”长大的季青褪去了年少的稚嫩,看着温和有礼,跟虚渊先生一个样子,不过爱吃糕点还是没改。
她站起身子,拍拍手里的碎屑,又拿起一块点心扔到嘴里。随后指着书房的方向说:“先生和父王在里头说故事呢。诶?反正你现在也进不去,不如你就讲给我听你们在云山城的大冒险?”
“啊这......师傅交代过不能说。”季青不好意思地后退半步,显然师傅的命令不能违抗。不过郡主的命令更不能违抗。
“你会哄孩子吗季青?”“回殿下,小人不会,今早还弄哭了师姐的孩子。”
“哇~!”她也装模做样的哭起来,吓得猫猫滚到一边、惹得母亲低声嗔怪。“洛儿!成何体统!”
“小人说!小人马上就说!殿下稍安勿燥。”
(八)
就在十岁那年的夏天,她在三清殿的后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个时辰的故事,还有母亲和挽琴笑着给她把门。
按照季青的说法,他们师徒和陈大陈二同行,来到云山城后逗留了几个月,大致熟悉了民俗风情和内外布防。本想给点钱查看押送犯人的记录,谁知钱不够。后来又遇上了安宁王,于是做了两套计划。
要么再给钱要么偷。
他们被迫选了第二种。
行动那天晚上,他们六人潜入衙门想偷走卷宗,不料却被埋伏在内的三个高手追杀。一个使双刃、一个使三箭头暗器,一个使四轮飞镖,打了几回合双方都有受伤,幸好安宁王一开始就布好了接应的高手,他们六人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去。
那使暗器和飞镖的两人被打伤后,眼看就要被俘,马上自我了断。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不过王爷猜测杀手是奉了衙门的命令灭口,他们与衙门关系匪浅,于是假借自己在此处会友却受伤之事,雷厉风行撤了衙门,又顺藤摸瓜查到了王府。
那位逃脱的杀手拿上了卷宗和财宝奔向王府,最后闹到王府抬个烧黑的人交差才算完事。给的说法是谋财害命、误入王府,最后引起大火,烧没了。
事已至此,安宁王便不再查下去,只敲点了云山郡上下,给父母官换了一批血,并未动穆图王府分毫,也不能动。
穆图家族在云山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廷需要他们稳住人心和局势,他们也需要在朝廷的庇护下统领一方。
可是不动不代表不查。安宁王离开西北后,虚渊带上季青和陈氏兄弟又费心筹谋数月,他们化成卖菜的小贩,一直守在后门打探消息。在准备充分后,他们潜入王府。
偷偷翻遍了书房里所有的卷宗,却没发现烙娘的记录。也许是被藏起来了,也许是被烧了,总之全无音讯。
就在他们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借着月光在书房院外看见了两朵茋参花,急忙就摘了。
后来他们也曾几次潜入王府,可是全府上下好像没有防备的样子,任由他们师徒出入。这太不寻常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想调查的烙娘的踪迹,好像真的被烧掉了。书房偶尔有翻阅过的痕迹,其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那本卷宗在数月前的大火中烧毁了。
总之得了茋参花,也不算白来一趟。烙娘的消息在云山城断了,也许会在其他地方找到。一个人在世上生活的痕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掩盖呢?
在他们受伤那段时间里,幸好被酒馆老板救下,一直住在里面养着,而那家酒楼的老板正是王爷的胞弟纳南岑。
(九)
“搞了半天,原来这花就种在那个王府里?”听了许久的故事,她都有些累了。随手又往嘴里扔进一块小糕点,拍拍手就准备抬腿走了。
原来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可是这个花明明很珍稀,不是说世间稀有吗?怎么随便就在王府种上了?那府里的人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暗度陈仓?
可是厨房的门在哪里?怎么有两个门?三个?这地上的砖头怎么叠起来了?
眼前晕晕乎乎,她一头倒下。母亲与挽琴见状,顿时吓得惊呼,幸好季青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她。三个时辰后,她在后院的书房塌上醒来。
身边围满了太医。
母亲靠在父亲肩头低声哭泣,见她醒了马上倚到床边扶她坐起身。“洛儿你睡了很久,现在好多了么?”
“好多了。母亲我这是在哪里?这些太医是怎么了?”她木木的望着自己,又望向外头。“我不是在厨房吗?”
“启禀殿下,微臣方才仔细查看了公主的脉象和饮食,并无发现不妥。公主服用茋申花以后,脉象强健,经络通畅、血液涨涌,应该算是健康的。厨房里吃过的糕点和午膳用过的饭菜,这些都是无碍的。不知小郡主殿下可吃过或碰过什么东西?”
“一只猫!郡主午膳后碰过一只猫。不过郡主只是打了两声喷嚏。”挽琴思索片刻,立马就想到了这茬。殿下摸过猫又吃了点心,万一有什么毒粉在猫身上那就......
挽琴当机立断,“奴这就找猫来,请太医过目。”说完便施礼告退,又带上两个年轻太医出去了。
片刻前风尘仆仆赶来的圆润,此时还在傻眼。他不过是奉皇帝之命出去办了差,刚回来还没喝上一口热水,便出了这档子事。猫还有九条命,若是郡主在三清殿出了什么事,他十条命都不够赔。
不过很快,一个小道士的话让他反应过来,三清殿上下这回是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大师,小徒想起,这两个月总是见到一只小猫从东边过来,在炼丹房四处走动。”三清殿在皇宫的北边,再往东不过是些梨园小馆、幽居冷宫和下人住的地方。
“不过小人想,这猫在大伙儿午后休息时进来,也不耽误什么事,故未曾禀报。也没听见过皇......皇......皇宫中哪位主子不适......”
“好了别说了,你下去吧。不,喊上两个炼丹房的,老道要问话。快去!”圆润大师急忙打住小道士的话,但是转念一想,事情也未必坏到什么地步,不能自乱阵脚。在小道士夺门而出前,他还特地补了一句:“还有,今日郡主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不过一炷香功夫,挽琴带来的人和炼丹房的人都到了,一时间书房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过两拨人马各禀各的,倒也是互不干扰。
这一头,挽琴带着太医仔细检查了小猫全身上下,从爪子上、毛发上抖落出一些细微的白色粉末。太医将他们收到一个小小的木碗中。
岭南王下令一个都不许走,马上准备好一应物品,查验这粉末是什么。
另一头,两个小道士看见这小白猫,都不约而同笑着招手:“是你呀,以前晌午常来看我们的!”
虚渊看见圆润皱紧了眉头,便查觉出事情不妙。一只流连在炼丹房的猫,突然某一天成为郡主病倒的“嫌疑猫”,要说炼丹房干净,谁信呢?
“你们说这只猫以前晌午经常来?什么时候的事?它还去过那些地方?”脾气挺好的圆润有些头疼了,语气开始急促起来。
吓得两个小道士赶紧回话。猫两月前就来了,一直挑午时大伙打盹的时候来,经常是在库房里转转,好几次弄塌了架子。对了,还总是在炉灶上朝里看接着马上被抱下来......
算了。圆润再听下去就要崩溃了,只能摆手下令。
传我令下去,被猫沾染的药材器物悉数漂洗、晾晒;请一个嘴严信得过的太医去给陛下诊脉、密不记册;严加看管各处门窗和墙院,所有进出的活物都要严查;派两个人暗地里看看猫从何处来。
最重要的是,一切照旧,不能打草惊蛇。
(十)
“方才趁着晚膳的功夫给陛下诊了一脉。应无大碍,只是气火稍微大些,身子有些亏空,不过听说陛下正为灾情和军情烦扰,所以气大亏空也说得通。老夫也进言了,劝陛下多用些清淡的饮食,少操劳。”
“辛苦徐太医了。”烛光下,圆润拉着老友说话,他终于放了心,忍不住悄悄施礼。
“什么话。你这里怎么样了?老夫的同僚们可在你三清殿一晚上了,查出来什么没有?”
忙活了一晚上,查出了是桑七,一味凝血的药。只因郡主服下茋参花,所以才药性相克,昏睡了过去。
还好,陛下与郡主都无事,小命可以保住了。
说了没几句话,徐太医又走向院外连夜漂洗、晾着的白竹,问道:“这是白竹吗?这也是与桑七相克的,久服会导致上火亏虚,看着像是强健了,实则......你在金丹中加了?你!?你糊涂啊!”
正在圆润大师捂着徐太医让他小声点儿时,追查小猫去向的两个小道士来回话了。
他们跟着小猫一路,发现它一路向东,绕过“福昕居”,逛回了司设局的下人的住处。下人住的地方条件差,老鼠多。所以宫务府对养猫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这只小猫好像有别的用处。它乖巧地守在一个碗前,直到刘三姑端着零碎的鱼肉倒它碗里,它才高兴的吃起来。
小的们不敢打草惊蛇,先行离开了。
刘三姑,好熟悉的名字。岭南王心想,总觉得哪里听过。
而后他想起来,十年前执羽在议事殿告诉他马冬娘的事,背后的始作俑者估计就是刘三姑。苏贵嫔的人参与谋害皇室,那么背后会是苏贵嫔指使的吗?或者是刘三姑的主子另有其人?
“今日之事不可张扬。圆润大师,此事关乎陛下安危,虽然陛下龙体安康,但是宵小之人不得不防。还请圆润大师密奏一封,陈情于陛下。如此才可保三清殿声誉。”
“此事乃贫道大意,害了小郡主。贫道保证这封密奏明日一早便回在陛下案头。”圆润深深地下了头,叹气顿足,为自己的失策懊悔不已。“今日夜已深,宫门已关。请王爷公主移步上房休息吧,几位太医,请随贫道来。”
经过一天的折腾,三清殿寂静如初,来访的客人们都有了住处。小郡主身子大好了,在上房睡得安稳;虚渊与季青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太医们聊起灾地的疫情,一致认为要保住宫内的安全。圆润在烛光下奋笔疾书。
(十一)
“刘,这几日可有发觉什么异常?”暗夜里,一位素衣少年登上住处的高台,饮酒赏月。突然年风吹树洞,一阵沙沙声后,玄衣少妇轻盈落在他面前。
“回世子殿下,暂无不妥。桑七用了一半了,算日子再过三月就是这狗皇帝的死期。”她在这宫中隐忍十几年,终于快要报仇了。皇帝一死,太子无能,皇孙内斗。好戏才要开始。
“这灾情军情弄了一年多了,狗皇帝着急上火突然暴毙都有可能。死期本就水到渠成。”少年轻抿一口酒,云淡风轻的问道。“不过你这么自信,要是办砸了怎么说?”
“任凭世子殿下处置。把我扔进炼丹炉,淹死在太液池,都可以。”
“一身血腥味儿的死在太液池,我还嫌你污了她眼睛。”
什么血腥味?什么污了眼睛?当初老二安插在你身边的小宫女,不也是个偷听的杀手吗,你还不是弄死了她淹在太液池?这会儿嫌我了?
“算了,我是想提点你,三天前郡主在那儿住了一夜,下人说是吃坏肚子了,不过我不觉得。这几天三清殿管的严,你应该已经暴露了。早点收拾东西逃吧,本王可以当你已死,你不用再为本王效力了。”
喝玩完了最后一滴酒,他看了一眼月亮,翻身回屋了。
狗皇帝已经收到密奏了,隐忍不发三日,想必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毕竟苏家出钱出力一年多,老六又封了建祁王,狗皇帝暂时不会拿苏家开刀。
但刘三姑只是个下人。一直在暗地追随他的杀手,帮他处理了很多事,他还想保她一命。快点逃吧,趁着月色逃回家乡去,跟你的好姐妹吕双一起隐姓埋名生活吧。
可是没等他躺床上闭上眼睛,一阵火光就照亮了下人的厢房。收拾东西的刘三姑被抓个正着,她朝着破门而入的官兵撒了一把又一把毒粉,又甩出六角飞翎企图拼出一条血路。
他仿佛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宫人尖叫逃窜的声音。
许久之后,才恢复了宁静。他缓缓闭上眼,在月光下流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