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家的正屋大门大开,正对着院子,十余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
村内的院子比不得村外,这些人分作两排,才堪堪留出一条路让人走进正屋。
李二郎与李阿娘并肩走进院子,陡然迎上两排齐刷刷的目光,李阿娘在心里小小地惊呼一下,眼看二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自个儿当然也不能畏缩,李阿娘不禁昂首挺胸。
正屋之中,县令夫人与村正小声地闲谈,李二郎今日穿着下地时的耐脏的春衫,袖子扎到手肘上,露出深麦色的肌肤。
两人坐下后,洪夫人让身边的侍女奉上茶,才进入主题。
县令夫人来村子的目的,在座的都一清二楚,因为纪清越本就没有隐瞒,让李阿娘他们穿着棉衣“招摇过市”,村民便都知道了棉花的好处。
关于种棉花的大致细节,李阿翁已经提前与村正打过招呼。有胡蒜在前,加上县衙要插手,村正自然清楚事情的轻重。
县令夫人看向李二郎:“县令大人不日就可来到此处督耕,他非常看重棉花,将与棉花有关的所有事宜交于我,不知阿郎这边可曾顺利?”
李二郎答道:“回夫人,前几日我与家人已将棉苗移栽入田间。按照越郎的要求,我们寻了一块土壤疏松多孔,黏度低且水量好但不积水的农地,移栽前还拌入足够多的农肥,这些棉苗如今都已顺利生根,后边只需注意一点,即棉花苗期不可浇水,待进入花期后再浇水追肥。”
与纪清越请教种棉花的注意事项时,李二郎学到许多不属于这里的表述方式,但又觉得莫名合适。
“你与我细细说说,棉花生长期间要如何管理?我听说沙洲那边的种棉花极易生枯病遭虫害,若是沾染枯病虫害,棉花很可能会绝收。”洪夫人放下茶杯,一只手扶着椅子把手,端着上身聆听李二郎的回答。
李二郎与李阿娘坐在洪夫人右侧,他依照与纪清越合对好的说辞:“回夫人,这些棉花种子皆是越郎利用秘法培育而成,其中关窍我也不得而知。越郎与我说,这些种子的抗虫性与抗病性皆大大提升,应对虫害与枯病绰绰有余。”
“竟这般神奇……”洪夫人喃喃,心里觉得欣喜又感到不可思议,纪清越竟能做到了改良种子。
在县里的这段日子,她算是明白了,纪清越不仅向泰安楼贩卖鲜菜,胡蒜也是他交给李长祥的,如今还多了个棉花……
她倒不是觊觎纪清越手里的“秘法”,而是想起郎君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纪清越不简单。
不惧虫害与枯病的庄稼,是每个农人梦寐以求但无法实现的愿望,如今竟通过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实现了。
虽然追寻不到纪清越以前的来历,但她与郎君并未想要仔细追究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更何况纪清越手握秘法,足以造福万千百姓。
洪夫人心里绕了绕想了其他一些事,思绪刚绕回棉花上,就听到李二郎继续说:“夫人,棉花种子的确已得到改良,但种子与人一样,并不是每一代都是优秀的,您明白吗?”
“你是说,棉花种子每播种一次,新收的种子抗虫性与抗病性都会比上一代差?”
“是。”
洪夫人皱眉沉吟片刻,“既这样,那是不是说……几年后,纪郎君改良的种子就与普通种子无异了?”
“是。”
纪清越曾给过李阿娘一批蔬菜种子,李阿娘种了几次之后,发现种出来的蔬菜一代不如一代,用纪清越从画里拿出来的种子,种出来的蔬菜绿油油直挺挺,质量非常好,直到后来,仅是肉眼就能看出差距。
所以,经过画卷培育出来的种子并不会一直保持稳定的改良特性,几代之后,就会变得与寻常种子一样。
洪夫人眉头紧皱,显然很不满意。
李二郎:“夫人莫要着急,我还未说完。越郎发现这个问题后,便想到解决办法,那便是学会筛种,收获时要挑选出饱满丰润的种子留存到下一季,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扩大良种的耕种面积。”
“你的意思是,若想保证种子品质,就要增加棉花地?”
“是。这样做可暂缓种子品质下降速度,夫人若想确保每一茬棉花质量皆是最优,便只能寻越郎取新改良的种子,但我知道这种方法行不通,况且越郎短时间内也培育不出这么多种子。”
洪夫人开口:“依你看,明年可能有多少种子?”
李二郎实话实说:“怕是不能得多少,故而越郎说前三年是育种期,不可能立刻做到将棉花推而广之、广而种之。”
事情不如当初所愿,正屋内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这时,屋外一人开口打破这份沉寂:“夫人,能否准我与祥郎君问几个问题?”
洪夫人颔首,她竟急得忘了院子里的手下,于是向李二郎介绍道:“这位老者姓戚,来自沙州,家中世代皆种植白叠子。”
李二郎抱拳拱手行礼:“戚老翁。”
老翁摆摆手:“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当不得阿郎这般敬重。”
戚老翁对李二郎提到的改良之法很感兴趣,但这是纪清越的“家传秘技”,不肯轻易示人。
“阿郎说已移栽种下一亩白叠……棉花,啊……老翁我说了大半辈子的白叠子,一时还不习惯改口唤作棉花。”戚老翁拱手致歉,又继续问:“为何是移栽?难不成先将种子撒在别处培育,待出苗后再种入地里?”
李二郎点点头,轻松应对老翁提出的问题:“移栽有几点好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节省种子,育苗可提早播种,在面积有限的地里拌入尽可能多的农肥,加上播种育苗前的筛种,除去瘪籽劣籽后,届时拌入农肥的田地足以保证幼苗生长所需的养分,棉苗不仅可以早发,而且匀壮。选苗移栽时,又可保证棉田棉苗齐全,避免了直接播种中因种种状况造成的缺苗、断垄现象。”
“越郎说这是保证棉苗生长早全匀壮的最有效的办法。”
戚老翁听下来,对未现身的纪清越是越来越佩服,当真是老了,比不得年轻人敢想敢做。“那……纪郎君是如何管理田间的棉花?”
纪清越在房间种棉花时,不仅清晰仔细记录棉花的生长状况,苗期、蕾期、花期、吐絮时分别出现的问题,以及各个阶段所需要做的事,画里画外分别试验,推敲出合适的种植方法。
李二郎稍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我也是边种边学,只向越郎请教了如何播种,更多的还请老翁等一等,等越郎得了空,再详细解释。”
老翁很激动,他在沙州种了大半辈子棉花,也没能琢磨出这样的改良之法,如今有人能顺利解决种棉花的难题,就是预示着压在他心中的大石终于有机会打碎了!
“不知纪郎君何在?”戚老翁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纪清越。
李阿娘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衣角,面不改色地解释:“越郎前几日与我们一同春耕,身子劳累还染上风寒,如今在家中休养呢,等好些了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