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河水继续向前流淌。光滑的河面仍然浸透着紫色,银色的丝带织成了一张大网,有的地方相互交融,有的地方轮廓分明,与奇异的芦苇、花朵和莎草交织在一起,铺满了泛着暗光的水面。但是,岸边的柳树像哨兵一样一排排朦朦胧胧地站岗放哨,已经在闪亮的镜子边缘投下了宽宽的黑影,这些黑影正在慢慢地向镜子的中心侵袭。
远处笼罩在一片蓝色的雾霭中。草地上时而升起潮湿的雾气,一缕缕银色的雾气附着在孤零零的几丛白杨树顶上,这些白杨树高高耸立在平整广阔的田野上,在傍晚天空的玫瑰色辉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四周寂静无声。隐隐约约的农家院落里不时传来狗的叫声。不时有一只羽毛未丰的芦苇麻雀发出焦急的鸣叫声,似乎在害怕敌人的到来,高空中响起了翠鸟低沉的叫声,它从追逐中归来,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巢穴。
水上有生命。一艘正在驶入山谷的木筏在光圈中懒洋洋地旋转着,光圈逐渐变小,现在被一分为二,有可能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它就像一条长着火红下巴的大蛇,在那里飘荡着。晚饭锅下面的火焰熊熊燃烧,蓝灰色的水蒸气升腾而起,在夜空中描绘出一条长长的云带,在那里,一颗星星害羞地睁开了眼睛。
一辆汽车沿着明斯特贝格通往翁格恩村渡口的公路嘎吱嘎吱地驶来,在渡口站停了下来,渡口冷冷清清,一片漆黑,渡船和渡船上的人都已退到对岸休息。里欧矫健的身影占满了后座。他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吹着一首无名歌曲的片段,从一个短小的土烟斗里喷出阵阵烟雾。他挺起身子,用雷鸣般的声音向对岸喊道:“摆渡人,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生命的迹象回应他。一盏灯笼的灯光忽明忽暗,终于确定了方向,从木筏的一端向溪流投下了一条长长的金线。
车夫是个年轻魁梧的农家小伙子,隶属于普鲁士王室的马厩,他在箱子上转了一圈,请求“gnädiger Herr“的原谅,并表示这不是一艘合适的大渡船,而只是一艘小艇。
里欧用一连串的西班牙誓言发泄了他的怒火,司机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摆渡人送回去。
“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再踢半个小时的高跟鞋了,“雷奥说。
“不,我的孩子,我宁愿用我自己强壮的双腿,步行进入我祖先的家。你有家吗,小伙子?“
“当然有,先生。“车夫回答道。“我父亲派我出来服役,是为了让我学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利奥笑了笑,继续默默地抽烟。他耳边响起的每一句宽厚、朴实的方言,他眼前浮现的每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诚实的面孔,都让他对自己半生难忘的出生地产生了新的感情。
“而我,傻瓜,不想回来,“他喃喃自语道。
船靠岸了。
摆渡人还是老于尔根斯,脖子上围着花格子羊毛被,裤子膝盖上还是那块大帆布。他开始抱怨和责骂。
“他们为什么不喊'马和马车'?难道不是每个婴儿都知道,这才是召唤大船而不是小船的正确方式吗?“
“你说得很对,于尔根斯,“利奥威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管理溪流的制度没有得到更多的尊重,这是一个严重的丑闻。“
话音刚落,老人吓得浑身发抖。然后,他一把夺下帽子,结结巴巴地说:“主人!主人!“
温格恩的摆渡人一职是哈勒维茨赠与的,二十年前就给了老于尔根斯(因为那时他已经很老),以奖励他长期以来对家族的忠诚服务。这并不是什么闲职;但在普鲁士,哪有闲职这种东西呢?
年迈的家臣努力忍住泪水;他抓住搭在肩上的手爪,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用那双角质粗糙的手抚摸它。
利奥在继承父业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感到宾至如归,他吩咐把行李留在小渡船上,并给了年轻车夫一大笔钱,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
小船开动了,踩着浅水区的鹅卵石,轻轻地滑向中流。利奥心满意足地把手伸进水里,欣喜地看着波光粼粼的小溪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与此同时,老人在船尾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最好“他最后说,“把'gnädiger Herr'号划到友谊岛,那里离友谊岛有一半路程。“
雷奥点了点头。友谊之岛!他和乌尔里希之间的友谊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成为了人们之间的一段佳话,就连他们开玩笑时给他们最喜欢聚会的地方取的名字,除了几个近亲之外,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现在已经成为了公众的一个地理标志。啊,但如果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能看到他们之间出现的幽灵!
“什么都不要忏悔,“一个声音在他的内心深处呼喊着;他用紧握的拳头击打着水面,直到周围涌起一股晶莹的水滴。
老于尔根斯一惊,差点把桨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里欧冲他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老头,“他说。“我只是在和内部兄弟吵架。“
“从他身上得不到好处--也许他是个魔鬼,“老摆渡人富有哲理地说,然后继续划船。
小船的龙骨顺河而下,河水在昏暗的柳丛之间蜿蜒流淌,闪烁着微弱的波光,河面一会儿变宽,几乎成了一个湖泊,一会儿又变窄,河边的岬角像伸出的膝盖,黑黝黝地突入波纹之中。
地平线上深沉的红光现在覆盖了更小的空间。磷光闪烁的绿色中夹杂着银边小云,慢慢地越升越高,直到消失在深蓝色的夜幕中。
午夜的黄昏,只有家在北方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梦幻般的魔力,正在降临大地。
就在船的前方漂浮着木筏,巨大的木筏倒映在闪闪发光的水面上,燃烧的灌木丛冒出的烟轻轻地向上袅袅升起,在木筏上方的空中盘旋。几分钟后,他们超过了木筏。蹲在椽子上的人们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好奇地注视着驶过的小船。大锅下红色的火焰还在闪烁,从粗糙得像田野里垃圾堆一样的草顶船舱里传出一个女人唱着平淡小调的声音。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黑影般的小岛从波光粼粼的水镜中央浮现出来。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花篮,因为从两岸的石质边缘看去,桤木的粗枝远远地垂入溪流中。
就是它了。一看到它,大量的画面和记忆从他心底的秘密深处涌了出来,它们一直沉睡在那里,被一个阴郁的、笼罩在他心头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打入梦乡,就像一只秃鹫,多年来,它那令人窒息的翅膀扇动淹没了他内心所有的家的声音和情感。
雷奥站起身来,用渴望的目光试图穿透茂密的树丛。但他看不到白色神殿的一丝踪影。它被埋没在昏暗的树丛中。但在右岸,可以看到轮廓褴褛的黑色建筑;那是乌伦费尔德,一座古老而高贵的宅邸,瘦长的乌利在那里当着领主和主人。
而在他身边,作为女主人----“冷静,别想了,“他在心里喊道。
小船急转弯,驶向左岸,在高高的芦苇丛中,闪耀着登陆点的白沙。
几分钟后,利奥独自一人大步走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草地上升腾起一股甜美的气息,浓郁而厚重,几乎可以用手抓住。在他的脚下,左右两边,成千上万只蚱蜢不停地欢唱着。这些小东西被他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像传令兵一样在他面前跳来跳去,在草地小径两旁的榆树枝头,他仿佛不时听到沙沙的欢迎低语。在未修剪的树篱中,一大片花朵竞相开放。金银花的铃铛轻拂着他的双手,脚下缠绕着茂密的捆草和荨麻。细细的水汽洒在他的额头,沁人心脾。他站定,环顾四周。在夏日的暮色中,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的财产。他感到羞愧难当。这个柔软温暖的巢穴,似乎是上天为他的特别舒适而设计的,难道他没有,与其说是无情,不如说是漫不经心地,准备把它献给第一个出现的陌生人吗?
对继承财产的崇高意识、夏夜的美景和家的近在咫尺,共同激励和抚慰着他。他摘下帽子,双手捧着温暖的烟斗,泪流满面地祈祷着。这是一个成熟而强壮的男人,天赋一般,但充满常识,清楚地知道自己从生活中学到了什么,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他就这样勇敢地来到造物主的面前,坦率地向他倾诉。
说完,他用力吸了一口冷却的烟斗,心情舒畅地走向从阴影中迎面走来的塞勒金家族的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