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哈勒维茨的国营马车停在了温格恩农场的门前。
城堡里的一行人来到教堂,为主人的幸福归来表示感谢。
两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薄纱(祖母崇尚简洁的服饰)走在前面,她们互相挽着胳膊,表情严肃。利奥紧随其后,他的母亲靠在他的胳膊上。他大摇大摆地走着,肩膀宽阔,仪表堂堂,完全沉浸在回归高贵传统的荣耀之中。他的白色马甲像刚下过的雪一样闪闪发光,喜庆的印章挂在他修长圆润的身材上,走起路来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悦耳动听,让他对自己和世界都更加愉悦。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周日早晨啊!已经开垦过的田野像绣着金边的挂毯一样闪闪发光,草地上的小草刚从镰刀的砍伐中恢复过来,上面还挂着无数露珠。村庄沉浸在安息日的宁静中,躺在菩提树的树荫下,还带着黎明时挥之不去的玫瑰色。弯弯曲曲的阳光在平整的道路上飞舞,从茅屋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欢快地飘向蓝色的天幕,在那里,它们融化在闪闪发光的包裹中,就像祭坛上的蒸气。向日葵和冬青在村民的花园里绽放--整个画面透出一种秋天的微弱预感,一种丰收和享受大地果实的承诺。站在门前的人们都低下了头,孩子们羞怯地躲在豆茎下。
“来教堂吧,“他对人们说“上午虔诚的人欢迎下午免费畅饮啤酒“
他希望每个人都能和他一起欢欣鼓舞,像他一样感谢全能的上帝。他的母亲感到手臂上有一股柔软的压力。她穿着黑色的缎子连衣裙,披着银色的绣花边披肩,走在他身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自豪和喜悦。
现在,她抬起头看着他,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我的孩子?“
他向她弯下腰,隔着面纱亲吻了她的双颊。
她默默地把眼泪咽了回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前面的两个年轻女孩也屈服于同样的冲动,互相亲吻了一下,事后还四处张望,仿佛这是一种犯罪。
“看,“里欧在母亲耳边低语道“他们在模仿他们的长辈“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爱,却不知道该如何寻找出口。“她说。
“现在,妈妈,“他笑道。“你说得好像你穿了裤子一样“
“为什么,亲爱的孩子?“
“因为穿衬裙的人很容易说这种话“
祖母认为这是个可恶的影射,她接着说到赫莎,表示担心他对待她的方式不对,这显然已经打消了她的念头,可能会让她彻底疏远他。
他本想回答几句,但就在这时,他们来到了环绕着这个朴实无华的小村庄教堂墓地的神圣边界内,几个世纪以来,在这里,在原始酸橙树的阴影下,塞勒廷家族找到了他们最后的安息之地。一排长满常春藤的土丘沿着粉刷一新的教堂围墙下延伸,每个土丘都用简易的铁栏杆围了起来,只有一条狭窄的碎石路与之隔开。酸橙树的枝桠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管风琴低沉而模糊的音调从高高的圆窗传来,落在利奥的耳边。
他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双手合十。
他的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悄悄地把手从他的胳膊上抽了出来,向后退了几步。匆匆赶来的女孩们已经看不见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洪水一样汹涌澎湃。
从四岁起,他就踏上了这条小路。在白墙围栏的门前,村里的老农们聚集在一起,面包婆婆提着一篮子面包,老兵带着木腿和觅食帽,蹲在鹅卵石上,他习惯于在这里抖落平日的尘埃和堵塞心灵的蜘蛛网。学生时代的趾高气扬和烦恼,青年时代的目中无人和感官战争,成年后的家务琐事和咄咄逼人,还有那永远消失的野性的甜蜜的神秘的东西--当他走进教堂院门时,所有这些都被抛在了脑后。祖先们的坟墓曾给他带来纯净、舒缓的心灵震撼,因此他走进上帝的殿堂时,就像一个得到赦免和净化的人。然而,现在唤醒他的圣洁崇敬之情,却不是以前任何以劝勉和祝福唤起他漫不经心的心的东西所能比拟的。他惊讶地自问,这些年来,他怎么能如此漫不经心地承受着心灵上可怕的重负,而不对这个世界施暴,也不发疯。直到现在,当重担卸下时,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着什么,一想到自己今后可以像一个自由人一样昂首挺胸,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握住了母亲的手。她一直在忙着清除栏杆脚下的杂草,现在却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来到一排坟墓的最后一座,也就是利奥父亲的坟墓前。
Leo Eberhard von Sellenthin.
“觊觎家宅的人有祸了,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巢穴安在高处“。
根据死者的意愿,崎岖不平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这样的碑文。他曾是一个权势熏天的人,和蔼可亲时令人难以抗拒,愤怒时却十分可怕。他养育了一大群情妇,还让埃勒塔尔和罗斯维茨这两座宏伟的庄园落入陌生人之手,正如他所说,这是为了维护他家族的荣誉。乌尔里希的父亲老克莱青克和约翰娜的丈夫普拉奇维兹伯爵都是他的亲信。
乡下人中流传着这样的流言蜚语:他在挥霍无度的时候,把年轻貌美的大女儿嫁给了伯爵。在他七十岁之前,他就已经入土为安了,他那被忽视的妻子时不时地从别人的餐桌上得到一些爱的碎屑,但她仍然为他叹息和哀悼,并将他视为神圣的记忆。
母子俩静静地祈祷着,同时偷偷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很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否已经原谅了卖地的父亲;而他则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心中是否还对死者怀有爱和歉意。然后,他们都笑了。
“我非常感谢你,“她抚摸着他的手臂,轻声说道。“即使他让我们赤身裸体在路边乞讨我也会爱他“
“但你为什么要谢我呢?“他问。
“因为我从你的脸上看出你不再责备他了“
“我责备他合适吗?“他回答道,“当我从他离开的地方开始的时候?不过没关系,妈妈,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有了自己的座右铭。它能帮我很多,甚至能帮我对付魔鬼!但我宁愿把它藏在心里,也不想告诉你它是什么,因为如果你知道它有多重要,你肯定会大哭大闹,手足无措。五年甚至十年后,我们再谈这件事,那时我就能告诉你它是否有了答案。
他们转身走向前庭,两个女孩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乡绅的家人享有从牧师室大门进入教堂的特权。前两排座椅都铺了软垫,用橡木雕花屏风隔开,专供他们使用。牧师一定已经进了礼拜堂,因为前厅是空的。利奥本想在礼拜前向他问好,现在他有点不高兴了,因为他没有先到自己家里去拜访他。
“约翰娜在吗?“他问从门缝里偷看教徒的埃莉。
她就像偷东西时被抓到了一样惊慌失措,因为她刚刚看到了坎迪达特先生,此时他正坐在牧师席上。
“怎么了?“雷奥问道。
这时,赫莎保护性地用手环住自己的腰,敌视地看了他一眼。
“Allons,“他微笑着说,然后板起了脸,因为他知道,当他走进教堂时,所有房客的目光都会紧盯着他。
他首先看到的是约翰娜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黑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漫不经心、无动于衷地向她点了点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让女孩们和他的母亲坐在他和大姐之间的座位上。他不希望在做礼拜时被那张阴沉难测的脸所打扰。
牧师登上讲坛,双膝跪地,头靠在讲坛垫子的边缘。他的脸仍然埋在臂弯里,只有头颅上那油光锃亮的穹顶在向下闪烁着。利奥仔细地向上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着喃喃自语道:“我敢打赌,他感觉不舒服。“
就在他的头顶上方,一缕头发竖了起来,像风中的芦苇,忽左忽右地飘动着。利奥的父亲经常通过这个明显的迹象来判断这位壮实的牧师是否酗酒。这种知识很早就由父亲传给了儿子,当他的老导师心情好的时候,利奥曾多次拿这个取笑他。
他想,“不知道他将如何渡过难关“。他想,“不知道他将如何渡过这一难关。“他想,“当然,这个老家伙将不得不提及他出身高贵的赞助人的归来,并向上天发出感恩的祈祷。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捻着大拇指,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欢欢喜喜地参加这场似乎是为了荣耀自己而特别安排的赞美仪式。阳光四处飞舞,在祭坛的台阶上、唱诗班的书桌上、地板的瓷砖上投下一束束红色、绿色和黄色的小光,照亮了老人灰暗的脸庞,也让年轻人明亮的肤色更加光彩照人。他们爬上铅制的风琴管,坐在牛皮纸的赞美诗本上谈笑风生。酸橙树的枝条在彩色玻璃窗上轻轻摇曳,仿佛也想迎接归来的乡绅;当树叶掠过窗玻璃时,发出沙沙的呢喃声,就像孩子们入睡前的窃窃私语。宁静的小教堂里洋溢着安详梦幻的家庭气氛。
布伦肯贝格牧师抬起了头。他臃肿的面容上,一双充满阴郁和牛犬式顽固的眼睛扫视着会众。
他们从一个人走到另一个人,仿佛恨不得一个接一个地吃掉。当他们走到利奥面前时,仍然目不转睛。
“你这老家伙今天吃了什么?“后者自言自语道,并向暴君友好地眨了眨眼睛,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祈祷结束。书信也不紧不慢地写完了。但在这个大个子的声音里,有一种咆哮的底气,这让利奥想起了他小时候最糟糕的那段日子,那只红肿的大手在他身上挥舞着桦树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