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子里,烧着仓促拿来的一些纸钱,这个夜晚本该冷清,今晚却显得人多但安静。大殿里坐满了人,但无声的盘膝打坐,但今晚总有人仓促过来,见着大殿里的掌门,各路香主们,连忙向他们一欠身,然后走到蒲团前,对着早没了气息的墨大夫一磕头,然后走开。
从头到尾,没人交谈。
李知命握着师傅冰凉又僵硬的手,很快就靠在那睡了过去,见此情此景,高长栋下巴一扬,立马就有伶俐的武师瞧见了眼色,上前轻轻抱着李知命去一边躺着睡了。
夜晚里,总有人悄声的窃窃私语。
韩笠眼皮很红肿,蹲坐在同伴的身边,抱着自己的膝盖睡,偏偏今晚又如何能睡得着呢。从被选入七玄门的一幕幕开始起,在他的眼前晃过,小山村里父母对他这个二愣子的期待,乡下的一个穷娃娃,又能对自己的前途有能几分高大的指望?
他可不是李知命,从一开始就幻想着劳什子的仙人之类的东西,他只想努力,尽自己还能喘气时的全部力气,活出一个人样来!
只不过,他瞧不见自个的“命格”,不晓得自怨自艾的自己,又究竟是同伴多么羡慕的地方,从这个小山沟沟里,走出能走出自己天命来的人,莫说是这茫茫大地,芸芸众生了。
便是这千秋万代,又能有一个吗???
谁又能猜的到自个的前程呢?
到夜半,万籁俱寂,该靠在那睡的人,零零散散的都靠着睡了,只能说,下午李知命的表演,成功为自己这两个童子未来在七玄门的前途,争取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变化。
墨大夫一死,七玄门本该手足无措的,至于这两个童子,无非是在这里等候下一位“老师”,或是驱逐出去,习不得武的,便送下山学种田。
等年纪一大,气力成长,那便是七玄门的佃户之一了!
可现在呢,明明晃晃一位李小大夫,这里里外外,差距能有多大!否则,今日能有如此这般的武师睡在这个房间里,只怕这两个小孩半夜陪着死人惊着了?
半夜睡在地上着凉了?谁管得了你两的死活呢。
再且说,这关心你跟死人睡在一起会不会被惊着,人掌门孟伟之还真不是无的放矢,这个神神怪怪的世界,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啊,便是真半夜“诈个尸”,也绝对不是稀罕事。
夜半,蟋蟀叫个不停,山谷里的静谧和停尸间形成了两种不同静谧的对比,累极了的高长栋瞧了瞧睡着了的两个小孩,轻手轻脚的起身。
便有手下,立刻就跟了他出去。
“明儿我便不来了,这里看好了李小大夫,门里能搭把手的事,不要让人家小孩去动,懂吗?”
一旁,那年轻人连连点头,表情严肃,“我们醒得的。”语气却是比高长栋还要正式上三分,“照顾好李小大夫,便是照顾我们自个他日的身家性命。”
“请香主放心,这点分寸我们还是有的,莫说这七日,便是未来这些年,也断然不会叫一只虫子给咬着他。”
这年轻人说的极认真,听着他语气里的发自肺腑,高长栋感慨的点了点头,墨大夫这么走了,谁心儿里不七上八下的?现在他的徒弟一下能顶上来,大伙心里都安心。
可李小大夫毕竟年纪还小,这年头,一个娃娃的存活率可没那么高,四年前送来七玄门的那批娃娃,如今不是死了约有二成了么。
再说朝廷那位几十年前的小神童甘大夫,不是号称十二岁做丞相,不一样十四岁便早早夭折了么。
高长栋对着山谷口,把那手指一圈,“忙活起来,在山谷外修一个圈,找一班人来轮流值守,勿使得宵小随便进入,尤其是海沙帮那些三教九流的畜生。”
高长栋语气冰冷,“以这个山谷为中心,四周必定要清查,悬崖要去了那些能攀援的地方,使这地方只有一条道可以上山,上山来求医的,不拘泥是谁,必须查身份。”
“李小大夫与人看病时,身边必须有一位至少香主级的人守着,免得有刺客混入。”这般说着,高长栋大抵寻思了一下情况,这才道,“好,暂时便这样,这个方案你形成一个章程,要细节完善一点,没什么遗漏的,报与我,我看完之后,报与掌门。”
“是。”
如此这般做,严肃过头吗?一点也不,墨大夫这么一走,看好这位小神医到他成年,那便是他们未来十年的头等大事。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说着,高长栋背着手便走开了,很快人就又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知命没睡多久,又也睡不着,大抵只睡了一个时辰,便盯着红成鱼泡眼的红肿双眼爬了起来,可这一睁眼,对上的不仅是同伴韩笠的眼神,更有一张张关切的成年人的面孔。
一位年轻武师,面孔俨然糙汉一个,下巴上全是针刺一样的黑胡茬,他搓着手,倚的很近,“李小大夫,天色要亮还有一个时辰,你可以再睡会。”
“到天亮了,我们会叫你。”
“是啊是啊。”这么一说,周遭仿佛多了一大群的应声虫,轻声重复了一句。
望着那憨厚武师面貌的人,李知命坐了起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离天亮之间正是浓黑时分,让人恍然分不清究竟是夜半到了哪个时辰。
李知命爬到火盆前,跪在那,捡了一些黄纸扔火盆里烧。
于是立马便有人巴巴的一个拿着蒲团,一人拿着厚衣服来给李知命披上。
韩笠在背后瞧着,只觉得这同伴是凭本事争来的,那是又羡又佩服。
在师傅的火盆前烧了纸,烧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低着头,半睡半醒的样子,到凌晨时分,天色只觉得从浓黑向着浅灰转变,任谁都要看的出天色即将放亮了,山间的寒意也在这会一阵比一阵袭人。
偏偏身上披着的衣服极暖,叫人不觉得有半分的寒意。
到天完全放亮,李知命才恍惚然,有种病鸟出笼,天地昏暗色难分,瞧着天色大亮,才有一个不该有的念头钻进自己的脑袋里。
师傅大抵是真的走了,且走了整整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