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梦和赵旭东一进秦老的寝室,就闻到了股浓烈的花香,只见窗阳台、桌案、地上,四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菊花盆栽。窗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大鱼缸,里面金鱼惬意。大鱼缸旁还有个小鱼缸,里面是只在晒背的乌龟。
秦老拿起水壶给那些菊花浇水,沐浴在熹微的阳光中,竟有一股出世的飘逸风度。赵旭东感叹,这秦老活得真实恣意。
而一旁的护工阿亮抱怨说:“他是恣意了,可其他的老人都不愿意了。你说他养什么不好,偏要菊花,还是整片整片的养,把我们养老院整得跟灵堂似的,你们说其他老人看了可不得心梗嘛。”
宋梦知道阿亮说的没错,这秦老年轻时候就是江州大学的活宝,老了也是个老顽童,整个养老院也只有他能住单人寝室。
“你看看我这花骨朵儿,漂亮吧,等过一段时间全部盛开,比这还美,可惜呐……”说到花,秦老就滔滔不绝,只是宋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泪光。
听秦老介绍了一番他养的菊花,赵旭东才开始调研工作,问道:“秦老,你觉得养老院好吗,过得舒坦不舒坦?”
秦老顿了一顿,微微点头:“好啊,过得很舒坦,尤其是伙食特别好。什么活绑大螃蟹,干煸四季豆,油煎竹笋条……”
他说的起劲,而赵旭东听得脸越来越黑,因为这些听起来并不是美味佳肴,反倒有点像是体罚,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虐待你吗?”
一旁的阿亮听到这话,立即叫苦:“虐待他?这老头心眼贼多,他不虐待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宋梦笑着拉了拉赵旭东的手臂,提醒他秦老爱说笑,不要把他的话当真。
秦老一听不乐意了,问宋梦啥叫他的话不要当真。他又一把挽着赵旭东的胳膊说:“别看这小梦老师外表单纯温柔,其实坏心眼多着呢,就知道欺负我这老头。小赵,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我求你件事。我那双没有良心的儿女把我房子卖了,将我丢在自己养老院,自己去国外快活了。养老院这些人都不准我出去,整天把我关在这牢笼里,我现在就是笼中鸟……一个可怜的鸟人。你就行行好,带我出去走走吧。”
赵旭东有点为难地望了望宋梦和阿亮。
秦老又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老头子我也不要求去多远的地方。就隔壁公园好不好,中山公园我老头子已经三年多没去过了,现在正值梧桐落叶的时候,就带我去散散步,透透风,很快就回来。你说哪个人不会老,你愿意老了以后没人管你,没人理你,成天把你关笼子里啊,这样下去我会抑郁,会自杀,会……”说着说着他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梦是见惯了他的伎俩,倒也不以为意。而赵旭东见他这么可怜,却动了恻隐之心,问阿亮能不能带秦老出去散散步逛一圈。
阿亮说,如果是别的老人也就罢了,但这秦老心眼太多了,从昨天起就一直囔囔着要去外边散步,他们倒都警觉起来,没人敢带他出去。
秦老听他这么说,又气得炸锅,说自己好歹曾经也是一个大学教授,是个有学识有修养的文化人,怎么到了阿亮他们口中,就成了个老骗子。他一边哭诉一边凭三寸不烂之舌把阿亮说得无言以对,最后阿亮只好同意,让宋梦和赵旭东带秦老去中山公园走走,但一个小时后必须回来,要不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
赵旭东心很细,未免秦老走不动,还特意借了个轮椅,让秦老坐在上边,自己推着走。
中山公园最美的景致是长长的沿湖步道,步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此时正值落叶的季节,步道上是满满金灿灿的落叶,秋色浓郁,轻风吹拂,大片大片的叶子从枝头落下,随风翻卷,最后缓缓落地。
他们三人走在林荫道上,女的美,男的帅,带着个老人,赵旭东时不时还热情地给宋梦和秦老拍照,路过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这公园还真是挺美的,难怪秦老念念不忘要来。”宋梦仰起头,望见阳光下的梧桐间,有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沿着枝叶间漏下的一缕光迹,翩跹飞舞,越飞越高,最后融进金黄色的梧桐叶丛。
“你的心真软。如果是我一个人,恐怕不会带他出来。”宋梦说。
“我看到他这副样子,想起了我的爷爷。小时候爷爷对我很好,但因为我从小没了妈妈,爸爸又当爹又当妈,实在没有精力照顾他,所以把他放在养老院。每次我到养老院看他的时候,他都笑着说自己过得很好,但我知道,其实他在养老院里很孤独。”
宋梦发现,赵旭东和自己有一种精神上的契合,就是对别人情绪敏感的感知,特别容易感同身受,这也许就是别人说的高敏感人格吧。而曹建明则完全相反,他在旗海集团是出了名的严厉,每次宋梦在家里听到他打电话破口大骂时,都会为电话另一头的人心惊胆战。她也曾劝过曹建明,只是工作而已,这样人身攻击式的批评会不会太过分了。曹建明听了冷冷一笑,那不屑的表情让宋梦想起电视剧里反派的经典台词:“妇人之仁”。
宋梦担心继续这个话题会让赵旭东的情绪陷入失落,于是转而问他手臂的伤怎么样了。赵旭东摆了摆手说,一点小伤,师傅不用担心。
她说自己怎么能不担心,毕竟那是因为赵旭东为了抢回自己的手机而弄伤的。
两人正聊得起劲,轮椅上的秦老回过头,脸色漠然地说:“喂,有没有人理理我,我这个老头也很孤独啊。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你们聊天都不带我老头子……”
宋梦和赵旭东相视一笑,然后柔声问道:“那秦老想说什么,我们听你说就是了。”
“小梦老师,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想哎呦这个老头子真多事,带你出来晃悠还要陪你说话,是不是?”天地良心,宋梦确实没这么想过,但秦老不等宋梦回答,又指着他们说,“你们两位年轻人啊,别以为我老头子瞧不出来,你们都对彼此有好感吧?”
“秦老,你别胡说,她是我师傅……”赵旭东急忙否定。
这里是海州,自己认识的人几乎不可能和秦老有交集,所以宋梦倒一点也不紧张,相比于赵旭东那副急切撇清的样子,她反倒显得平静。
“你们还别不承认,老头子我从你们的谈话间听出了绵绵情意。这种情意很隐晦,很暧昧,但就像是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串联着你们的心。”
宋梦撩了撩长发,笑道:“秦老说得这么玄乎,搞得和算命一样,要不回头我给你摆个摊位,专门给人算姻缘,也算是响应低龄老人再就业的号召了。”
“我都快八十岁了,还算什么低龄老人。”秦老听了这话立马不高兴,回过了头,赵旭东静静地推着轮椅往前走,秦老又说,“不过小梦老师,我是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见过的事比你多得多。作为前辈,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已经是有家庭的人了,有些东西还是放在心里为好。”
这话一下将了宋梦的军,让她一时无言以对。而更让她意外的是,身旁的赵旭东竟一把握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