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浓,西风正紧,落叶纷飞的秋色里,四名精壮的汉子抬着一顶小轿步履如飞,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远处山腰,“六和寺”后门不远外。烈烈西风中,一名灰衣汉子怀抱着一杆长枪迎风伫立。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虽然是一脸的憔悴,但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坟头,墓碑上面写着“鲁智深之墓”。这里面埋的是梁山好汉鲁智深,而这个憔悴的汉子,乃是梁山上的另一名好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
隐隐的,秋风带来一股细微的杀气,渐渐地越来越浓重,他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就在这睁目的瞬间,一股杀气从他的身上弥散而出,直接迎上了这股杀气。
轿中人猛然凝眸,他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这股气息,不禁冷笑,心中明了,看来传言不虚,果然是个病猫。这股杀气不仅微弱,还掺杂着怨岔之气,这样的人不堪一击。
“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哎。”林冲轻叹一声,低语对着墓碑道:“鲁兄,看来你我兄弟今晚能在地下举杯共饮了。”言罢,他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长枪,这把枪曾经伴随他驰骋沙场,杀敌无数,如今变成了支撑他挪动身体的拐杖。
该来的人来了,那么,该死的人也应该己经死了。
他摇头苦笑,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几粒黑色的药丸倒在手中,数了数:六颗,他眼中沧凉之意更浓,随后将药丸尽数吞入口中。
“不知道到了地下,会遇到多少老朋友”。他心思念转,又轻叹一声。
不多时,那顶小轿己来到山腰,在寺门不远处轻轻落下,一名轿夫向着轿子躬身道:“大人,六和寺到了。”
轿中人应了一声,轿帘掀开,走出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他抬头望见长枪伫立的林冲,微微点首,嘴角挂着一丝淡谈的浅笑。转头对着四名轿夫道:“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办完这趟差就不回你们府衙了,直接回京城,你们几个走吧。”
几个人略有惊讶的互望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道:“府尹大人派小人几个帮助大人擒贼,大人这就让我们回去,不需要我们几个帮忙吗?”
“帮忙?呵呵,杀两只病猫残狗还用不着你们这几个废物,走吧。”中年人用不屑的眼神瞧了一眼林冲,转而目光又掠过几名轿夫的面庞。心想:“自己要做的事不是为了朝廷,还是少些人知道才好。”
四名轿夫心里不悦,面上倒是不敢表露出来,讪讪地笑笑,抬着轿子走下山去。
中年汉子嘴角噙笑,回手慢慢地取下身后背着的布包,布包一层层展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刀出现在面前,他将刀横到眼前细细端详,头也不抬的说道:“林教头,十年不见,可否还识得故人?”
林冲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早在来下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认出了此人,道:“左翔左大人,堂堂三品御前带刀侍卫,也做起了杀手的营生,倒是出乎预料。高俅给了你多少的好处?”林冲鄙夷地嗤笑出声。
左翔也不动怒,扬了扬手中刀,笑着道:“林教头,兄弟向来敬佩你这种的英雄骨气,也正因如此才主动讨了这趟差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得罪了。”
林冲问道:“宋江这么快就死了吗?”左翔点头道:“不错,他若不死,也没人会急着要你的命。”
林冲思绪纷乱,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快得让他来不及病愈,心中感慨,不由地由感而发,道:“他若是不死,就有人生不如死,坐立不安。可怜我愚腐的公明哥哥,最终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左翔道:“还是你了解太尉,可惜了宋江,你既然知道他必然会死,又为何要眼看着他走上这条死路,不加阻拦呢?”
林冲双目精光一闪,悠悠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被逼无奈上粱山,世事无常难料,自己的路自己走,他的路,谁人可拦,谁人会拦,谁人能拦?”
林冲话里有话,左翔听后微微点头道:“林教头果然见识非凡,怪不得高太尉对你念念不忘。”
林冲冷哼一声道:“高俅是要我的这颗脑袋去治疗他的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吧。”
左翔道:“你既然知道,就无需多言,叫武松出来一同受死吧。”
林冲道:“我与高俅仇深,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你只需杀了我回京交差便可,此事与武松并无关系。”
左翔道:“你可知今日为何是我前来杀你?”林冲不语。左翔轻轻擦拭着手中刀继续道:“高太尉虽然权势不小,但他还是请不动我。”
林冲道:“你倒是会投机取巧,杀了我这个病残之身,除去高俅的心头之患,高俅怎么会少了你的好处。”
左翔将刀缓缓举起,手指轻弹刀身,一阵悦耳清脆的声音扩向四周,他目中满是爱惜,望看手中的刀说道:“此刀名曰:“斩孤”,乃是当年太祖皇帝用以平定天下、灭杀群雄之时所配之刀。不是这世间的人杰枭雄之血,没有资格沾染其身。你们能死在我这口刀下,足以自傲了。”
林冲抬眼望向左翔手中的宝刀,见那刀身通体乌黑古朴,比寻常钢刀略长几寸,刀背却比寻常钢刀厚了许多,绝非是一般材料打造而成,想必是炼制这把宝刀之人将得到的一块好铁因材施为,不愿舍弃半点,尽数炼做了这把宝刀。虽然较为沉重,却是最适合身高力大之人使用。
林冲脱口赞道:“果然是把好刀,可惜我林冲不是人杰枭雄,一介草莽武夫,污精秽血,怕是要弄脏你这口宝刀了。”
左翔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敢自称人杰枭雄者,不多。纵然有两个不知死活的自大狂人,也终将成为众矢之地,结局只能是死的比别人快些而己,方腊如此,宋江也是如此。”
左翔顿了顿,看了林冲一眼接着又道:“可是在心中自以为舍我其谁,世人皆不如我,众生尽顽愚,惟我独清明,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心无敬畏之人比比皆是。我左翔如此,你林冲如此,武松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你们未能察觉罢了。”
林冲被左翔几句话说的思绪万千,暗自思忖了一番,居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入心,但还是有些不对,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左翔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道:“你林冲曾经做过京城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在你的心里,可曾将那些个禁军统领,厢军指挥使,江湖上成名的英雄放在眼中?那些个欺凌你的权贵高官,富家子弟,你又何曾心存敬畏,心悦诚服。你隐忍,是因为你不屑,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比他们要强,有能力超越他们。你不与之为伍,屈意奉迎,是因为你自命清高,卓而不凡。即便是你身处粱山之上,凭你的本事,内心深处又对哪一个人心悦诚服,你表面上懦弱不争,可扪心自问,你真的甘心屈居于人下,无半点争胜之心吗?你好比当年的淮阴候,忍辱偷生,甘受胯下之辱,期盼有朝一日也能冲天而起,只可惜宋江做不了刘邦,你也没有机会成为韩信。你这样的人如果还算不上是枭雄人杰,天下还就真的没有了。”
林冲听罢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满是得意畅快之情,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诸多情绪尽数渲泄出来,笑声激荡在山谷之中,回声阵阵,如吼似哭,直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才止住笑声高声道:“想不到我林冲死前竟然又遇一知己,好,好,好,能够死在你的手下也算是不虚此生了,来,来,来,与我一战。”
左翔嘴角微撇,神情不屑的说道:“听闻梁山草寇之中有两个武功佼佼者,一个是马上的林冲,另一个是马下的武松。你如今这番模样,己经不堪一击,我倒想领教一下传闻中的打虎英雄有多历害,正好用你二人的鲜血来喂我的宝刀。”
林冲道:“好一个御前的三品带刀侍卫”你明知武松己断去一臂,无复当年之勇,这种乘人之危的举动,也不怕落下个被人耻笑的骂名。”
左翔也不生气,笑吟吟道:“黄泉路上你二人做个伴,岂不是好。”说罢哈哈大笑。
他笑声未止,忽然一条身影从寺门中飞出,一条独臂大汉单手握钢刀,一言不发,欺身而上,挥刀向着左翔斩去,左翔也不惊慌,闪身躲过这一刀。
来人正是武松,他一刀落空,收势回砍,脚下疾冲,向着左翔拼命砍杀。
左翔一边躲闪,一边心中暗惊,江湖传言武松受伤极重,被人砍掉一臂,几乎于废人无异,哪料想单臂的武松还是这般勇猛,当下他不敢大意,抖擞起精神与武松斗在一起。只听见两刀“呯砰”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便己交手了十几招。
左翔被武松一顿猛砍,初时有些措手不及,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待到武松手下稍缓,左翔瞅准空隙,手中刀向着武松右腿一个横扫,武松伸刀隔挡,左翔知道武松力大,不敢与他刀身相碰,转手扭刀顺势上挑,向着武松左胁下切来,武松大惊,他左臂未断之时用的是两把镔铁雪花刀,若在以前,他只需用左手刀迎面一格便可轻松化解,而此时他右手刀势己老,来不及抽回迎敌,只能仓慌间飞起一脚,踢向左翔手腕,这也是迫不得己做出的选择,即便这一脚能将左翔手腕踢中,单刀脱手,依然还是会向着他胁下击落,也非受伤不可。
左翔嘿嘿一笑,右手刀势不减,忽然左手一扬,两枚石子飞出,正击在武松踢出左腿的脚踝骨上,武松脚上吃疼,去势一缓,左翔的刀己到了武松胁下,武松急忙仰身向后躲闪,终究还是未能躲过,这一刀直接在武松胁下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武松仰身倒地,他受伤不轻,就地向后几个翻滚,左翔欺身想要补刀,一条长枪悄没无声的向着他的后心扎来,好在他虽然一直与武松缠斗,两眼余光一直放在林冲身上,林冲身影刚刚一动,便立马察觉,当下他也不及扑向武松,向着旁边一躲,横刀立定,向着林冲嘿嘿笑道:“当年你全盛之时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病成这般模样,何必还要垂死挣扎。”
林冲这一枪只是为了化解武松之危,见武松脱险,他便持枪立足,傲然道:“你当真以为你一定能够胜得了我?”
左翔不屑道:“当年的校场点将台,你我同台竞技,最终你只夺得“乙科”第八名。我可是“甲科”第三名,我如何不能胜你?”
林冲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道:“那又如何,如果此刻换成当年,我依然不可胜你,可是今天我要胜你,杀你,倒也未必不能做到。”
左翔哈哈大笑,用刀指着林冲道:“就你这副病残的身子也敢说杀我,可笑至极,可笑至极,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大言不惭。”
林冲不语,抬头缓缓望向天空,他心有所思,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武松己经站起身子,浑身是血的慢慢走来。
林冲神色一凛正色道:“武松兄弟,你我相交多年,可曾见过我林冲口吐诳语?”
武松不解林冲话中深意,点头道:“哥哥向来少言,却是言出必行,兄弟从未在哥哥口中听到过片言诳语。”
林冲道:“那好,我说我一己之力定能杀了这条奸臣走狗,你信是不信?”
武松摇头苦笑道:“哥哥的苦心我懂,莫要哄我离去,我武二与哥哥同生死,共进退,岂会独去偷生。”
林冲见武松看破他的心思,知道以武松的性情,多言无用,凄然笑道:“也罢,你且将伤口流血止了,我先与这狗贼走过几招,若遇凶险时,你再拔刀助我。”
武松腋下的伤口不住的流血,好在只是划破了皮肉,并不太深,未伤及脏腑。他脱下外衫缠在腰间,点头道:“哥哥小心,这狗贼倒是颇有些本领。”
林冲道:“兄弟放心,你且看仔细了,我这里有一套马下枪法,名叫“绝命十三枪”,乃是当年我在沧州牢城营中自悟的一套枪法,今日正适合拿来对付这狗贼。”
武松轻笑道:“原来哥哥还留有这手妙活,之前可没见哥哥使过,莫不是怕小弟偷学了去,抢了你的威风。武松可是未敢藏私,我那些个花拳绣腿可是都与哥哥见过。”
林冲说笑道:“那你可要看好了,我这套要命的枪法可是我用来看家的,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尤其是害怕被你偷去,只是今日这个对手实在历害,逼得我不得不将看家本领拿出来,虽是不甘心让你看到,怎奈你又赖在这里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