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东家教诲,韦晟的确有些长进。”
韦邈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可脚下的步子未曾停歇,随着林尽染向外走去,韦晟见状只得匆匆跟上。
走出天牢时,已是暮色深深。
此行虽说算不得收获颇丰,但总归知晓韦晟的确未有参与当初明园命案。可终究有掳掠强暴良家之嫌,何况又知晓个中内情,也未及时禀明。林明德若要受罚,韦晟难逃干系。
可按理,韦邈当与孙儿韦晟径直回韦府去,只是才坐上马车,就令车夫驱车前往光德坊的林府。
申越自上回被林尽染训斥后,当下更有提防之心,眼睛时不时地四处打量,偶尔得扭过头去看看车后的动静,这韦太师不才刚刚分别,眼下怎又跟了上来?
“姑爷,后面似是跟了韦太师的马车。”
林尽染在车内阖着双眸,似是在小憩,良久才道,“无妨。回府后,先去吩咐刘管家在书房备下茶水。”
对于韦俨,楚帝又何尝不痛惜呢?可偏偏又卷入到揽月楼这桩案子中,原本将他羁押在大理寺也算是另类的保护。王翮的账簿上记有每月送予韦俨的四十金,虽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赃银,但于一个御史大夫而言,这点银钱当真算不上甚。
韦府终归是书香人家,韦俨又是太师亲手调教的,否则怎会颇受陛下器重,漠视勤勤恳恳的侍御史沈灏,破格擢拔为御史大夫呢?兴许除却为韦氏谋取后路的同时,韦俨当也是自惭形愧,自觉无颜面对楚帝的这番信任,故而在大理寺自裁罢。
林尽染念及此处不由的慨叹,陛下何尝未有愧疚之心,命自己多与韦府亲近,也当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太师仅是为知晓其子是否真有贪墨之实,其孙儿是否真有命案在身。可当下木已成舟,这桩案子再牵扯下去,韦府怕是真要毁于一旦。
‘王翮究竟还知晓多少秘辛当下无从得知,纵使元瑶是任将军的女儿,长安的布局多也是揣测及求证。王翮虽说是揽月楼的东家,怕知晓的并不比元瑶多,现下意外因韦晟的举动,他已起了疑心,若是想再套些话,怕是不易。’林尽染如是想到。
秋风飒飒,已略有些寒意。林府外的灯笼随风摆动,林尽染已在端正地府门前候着韦太师的车马。
“看来染之已知晓老朽会跟来。”
韦太师兴许是了结完一桩心事,话语中也已将身份拉近了些,率先表明好意。
“秋寒露重,请太师进府一叙。”
三人沿着曲廊进到书房,刘管家奉上茶水后,得了林尽染的意,又将下人悉数遣至前院。
见房外已四下无人,韦晟从座上起身,拱手长揖,深深一拜,“韦晟深谢林御史还我爹一个清白。”
林尽染站起身,颇为惶恐,赶忙将韦晟扶起,可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生生就如此拜着,怎都不肯起身,只得望向韦邈,道,“太师不若劝劝韦兄?”
“这一拜,你受得起。”韦邈说罢又长叹一声,“老朽自诩家世清白,从未有愧对楚国之事。韦俨虽有难言之隐,可终究是铸下弥天大错。自知晓他父子二人罪行,老朽久久未能释怀,仅凭晟儿的一面之词,又难以令老朽信服。如今得知真相,晟儿这一拜,染之受的起。”
“韦兄的心意,我收下了。”
林尽染这般言辞,才堪堪扶起韦晟,又请他落座。
可韦晟又转而向韦太师伏地一拜,额头又‘嘭’的一声直直地磕在地上,语音中带了几丝悔意,哽咽道,“是晟儿害得爹爹丧命,祖父本该享天伦之乐的年岁还得操心府中一应事宜,孙儿不孝,求祖父责罚。”
“起来罢。”韦邈的眸色中并未有责怪之意,只俯下身子,颤着双手将韦晟搀起,见他泪流满面又用袖子拭去面颊上的泪水,宽声道,“好儿郎,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你爹爹···虽说是为你铸下大错,但我韦家怎能为小家而毁了一个大家。好在你父子二人知错能改,祖父能看到你的长进,也算欣慰。倒是让染之看了笑话。”
“太师言重了。”林尽染在一旁陪笑,又帮着韦太师将韦晟扶起,笑言道,“韦兄虽有强暴之实,但终究未害人性命。倘若往后依法度惩治,还请韦兄能坦然面对。”
“正该如此。”韦晟稍稍躬身,言辞甚是诚恳。
韦邈望着这孙儿,短短一年多的光阴,能调教到这般田地,已然不易,兴许是其父之死令他有所长进,眼底饱含着欣慰之色。
“染之既于韦府有恩,若往后老朽能帮上一二,定然不会推辞。”
林尽染抿嘴一笑,十分直白地问出,“可否请韦太师告知,去岁科考之事?”
韦邈与林尽染的交集并不多,可偏偏有冲突就是在这科考一事上。
“老朽自诩公正,但旁人会在科考上是否会徇私,可就难以揣度。彼时染之既是主事之人,又与韦府有些渊源,老朽不得不与二皇子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
彼时虽有猜测韦太师与二皇子会有纠葛,可如今真要如此听来,未免骇然了些。若非打了这几番交道,知晓韦邈的为人,当真以为他已介入夺嫡之争。现下看来,倒仅是为了韦氏的家业,至于手段···爬上这等位置的,哪能没些手腕。
“二皇子既是要与老朽做交易,自然得拿出些本事,不曾想真令染之让出主事之位。然则他仅是为品读学子策论,故而老朽令女婿与礼部、吏部合谋将试卷运出宫去,翌日一早又将试卷送回礼部。至于丢卷一事,二皇子确有所托,但名录老朽只经手瞧上一眼,随后就交由靖澄处置。”
林尽染微微前倾身子,笑言道,“韦太师这般推心置腹,令染之动容。”
有些话倒不必说的过于明朗,韦太师也未曾料到二皇子竟真有如此手段,且近五千份试卷,即便要动手脚,仅是一夜,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彼时又恰逢韦府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若科考时被使了绊子,韦晟的仕途就此搁浅。
韦邈此举实属无奈,至于丢卷,也算是被二皇子拿捏住把柄,可终究未曾经他手。
韦太师稍稍抬手,语音中颇有些歉意,“染之未有责怪,老朽深谢。想来还有一事,老朽就此一提,你且好生体会。”
“太师直言。”
“二皇子的这份名录里···并无林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