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孙莲英轻舒口气,便又听到似幽鬼般的骇然提问,“林明礼究竟是谁?”
“哎哟,林御史,您不说好不为难旁人嘛。”说罢,孙莲英一面准备跪下,一面唉声请求,“要不老奴给您磕一个。您可饶了老奴一命罢。”
林尽染匆匆搀起将要跪下的孙莲英,讪然一笑道,“孙公公这是作甚,你可是自己人呐。”
孙莲英拧着眉头,迟疑片刻,细心斟酌一番后,苦着脸回道,“林明礼的的确确就是尚书令府的大公子。”
“当真?”
孙莲英作势又要跪下,“要不老奴还是给您磕一个罢。”
“诶诶诶!”林尽染还未等孙公公俯下身子就已将他扶正,神色略显落寞道,“原以为陛下命孙公公送染之出宫是有话要交代,未曾想······倒真是染之自作多情了。”
楚帝安排孙莲英好生送林尽染出宫,当真是如此单纯?方才殿内所言若再攀扯下去,势必会触及往事,殿内三人对此俱是心照不宣。可彼时不宜再深谈,眼下就得需孙莲英来探探口风,回去再好生传达。同样,这位孙公公也得将陛下的意思隐晦地告知林尽染,以免触及逆鳞。
孙莲英自然知晓陛下的用心,抿了抿嘴唇,低语道,“老奴怎敢妄议皇家之事,林御史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闪击,炸的林尽染分不清南北。林明礼有皇族血统?莫不是在外的皇子?可耳边又回荡着孙莲英说的‘林明礼的的确确就是尚书令府的大公子’一言,也就是说林明礼并非韦氏所出。若按年纪算,得是陛下的皇姊或是皇妹。
可韦氏是林靖澄的正房,皇室宗亲又怎可能做妾。故而,林明礼是林靖澄与皇室的后裔,而这段过往定是难以启齿,这才将他记在韦氏名下。也无怪韦太师对林明礼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尽染瞪目,好半晌才恍悟过来。至于旁的,料想孙莲英也决计不会透露。而此事定是极为隐秘,若要打听,恐怕是不易。依林明礼与林明德两兄弟的年岁倒推,这几是近三十年前的秘辛······
怔神间,只听闻孙莲英宽声道,“陛下一诺千金,料来定不会诓骗林御史,何况您又是上柱国的女婿。自陛下即位以来,老奴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臣子如林御史您这般的信任。”
“染之省的。”林尽染微微躬身,正色道,“大厦将倾,陛下是想为宗亲留下一丝血脉,欲保平安顺遂。而林明礼身份一事,勿要再深究,可是此意?”
孙莲英眉头舒展,眸色霎时一亮,“老奴与林御史所想不谋而合,当······”
可林尽染并未等他说完,打断道,“孙公公的好意,染之心领了。但染之既已知晓明园一案的真相,定然要将人犯绳之以法,这是染之予他人的承诺。”
语音戛然而止,又看向四周,俯身在孙莲英耳边轻声问道,“当初的明园一案可是陛下受那位皇室宗亲的影响?”
孙莲英闻言,面颊的肌肉紧绷,咬着上唇,陷入两难的境地,未曾点头却也未曾摇头。
林尽染似是料定孙莲英会有如此表现,缓缓直起身子,又躬身一礼,“染之深谢孙公公提醒。所谓德不配位,必遭反噬,林明礼若才不配位,纵使是个清闲差事,染之当也会履行弹劾之责。”
未有多言,林尽染径直离开皇宫,既话讲明,则无须劳烦孙莲英特地送出宫门。
须臾,孙莲英已行色匆匆地赶至文英殿,如实将林尽染方才所言告知楚帝。
“他倒是执拗。”
孙莲英也摸不准陛下究竟是何心思,语音略有试探地问道,“奴才可要再提点一番?”
“有何提点的?染之所言皆有凭有据。”
楚帝说罢,神色略有些黯然,林明德尚有如此暴行,其父又工于心计,韦氏又非林明礼生母,这般的环境中成长,他当真还能有从善之心吗?
这般的诘问,莫说是楚帝,怕是那林府内也无一人敢夸下海口。
细数九月初九,也未曾剩下几日。既是陛下的口谕,林尽染也未曾懈怠,亲自走一遭韦府与聚贤馆,将话传到,由两位供奉授课时告知学子。又遣府中刘管家亲自跑一趟尚书令府,将帖子递上。
“爹,方才是谁来了府上?”
林明礼恰逢至正厅,见有人将帖子恭恭敬敬地奉上,又匆匆离去。可其父却是紧锁着眉头,怔怔坐在那儿出神。
林靖澄将手中帖子递予长子,沉吟道,“林府,林尽染。邀你与明德重阳时去四宜园赏菊。听他府中管家说,翰林学子皆会同往。”
“当真?”林明礼喜上眉梢,顾不得正反,颤巍地展开帖子,又将其拿正,嘴唇嗫嚅着,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
可又倏然想起当下是禁足期间,不由地问道,“爹可允准明礼前去?”
“这是陛下的口谕,爹即便有心阻拦,也无能为力。”
林明礼自然是欣喜万分,可见爹如此神态,当下又欲言又止地黯然道,“那···若爹不愿,明礼···明礼称病就是。”
林靖澄勉强扯起一丝微笑,宽慰道,“爹对你自然是放心,但明德······”
“明德也可同去?”林明礼一脸难以置信,又将帖子反复阅读几遍,但却未曾看到林明德的名讳。
“明德身为翰林学子,本就在邀请之列,只是这几日禁足,未曾去翰林院。故而,崔供奉与你外祖父早已遣人来知会。”
奇就奇在这封帖子,这是单独予明礼下的帖。
这场重阳诗会,林靖澄也略有耳闻,原是明园的杨湜绾邀请长安城中的官眷品香赏菊,看在林尽染与李时安的面子上,多也不会推却,饶是韦氏也收到过帖子。可当下却生生变成一场诗会,又邀上翰林学子与两位供奉,林尽染究竟打的是何主意,这其中难不成还有陛下的意思?
“那···爹可否会允准明德同去?”
林靖澄缄默不语,偏偏这是口谕,又是林尽染遣府中管家通传,足以彰显利害关系。前阵子杨湜绾办的品香会,去的多也是桃李年华的官眷。韦氏年长些,虽收到帖子,多也会随意寻个由头,称不便前去。可如今看来,不得不舍下脸面,令自家夫人在旁侧看管,以免林明德惹些祸事。
迟疑片刻,既是做了打算,也不愿坏长子的兴致,随即摆手道,“罢了,暂且放你二人痛快的玩上一日。”
林明礼难抑喜意,似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也难得地忘忽礼数,举着帖子蹦跳地出了厅堂,高喊着,“我去将这消息告诉弟弟,他定然喜不自胜。”